如余知乐所料，来做督导的黄医生果然和杨桃关系很好，她不光带着礼物来了，还说多请了一天假跟老同学叙叙旧。
为了能顺利通过督导的考核，余知乐决定尽量先不要让黄医生和杨桃接触，先用一整天的时间证明自己的能力，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尽量让她在见到杨桃之前就把考核结果报上去。
整个上午，黄医生都在医疗站检查药品管理、器具消毒和医疗文书记录，看得出来她还比较满意。
“小余，干得不错嘛。你这消毒做得很棒，就是卫生监督的人来了也一定是满分通过。”
余知乐笑答：“我来之前专门去医院消毒中心学习过。”
“嗯嗯，想得周到。”黄医生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北大的，病历写得规范，还给全村常住人员做了健康档案，心很细啊。”
“这都是我该做的。”
黄医生坐下，拿笔尖敲着笔记本，“药品管理思路也很清晰，这些东西你在三甲医院用不着，现在还能搞这么好，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我看你来了之后还补了些药，已经算是很周全了。不过呢，我不是好为人师啊，我在县里工作时间长，也下过乡，对于基层医疗还是有点心得的。我这给你列个单子，你再补点。”
余知乐接过单子看了看，“实践出真知啊，您这份单子很实用，谢谢黄老师。”
“那上午就到这吧，下午我跟你去村民家转转。”
看来目前为止黄医生对她印象还不错，余知乐忙收拾桌面，笑着说：“茶树坪的茶叶好，有一户茶农家里做得茶香鸡特别好吃，外面还吃不到，我请他们帮忙做了饭，咱去那边吃吧。”
“茶香鸡，哦哟这我还真没吃过。”
这黄医生性格爽利好相处，不像是会刁难人的，只要能避开杨桃，督导考核肯定就能过。
只要避开杨桃就好。
两人有说有笑地到了王玉树家，余知乐选在他家吃饭，一是因为他家做的茶香鸡确实好吃，二是也想顺带让王玉树解释下他的投诉是无心的。
茶农的家里久经熏陶，房里有一种淡淡的绿茶香气，余知乐看黄医生一脸的悠然自得，暗暗叫好。
可才刚落座，第一杯茶都还没喝完，老木门吱呀呀响起了，杨桃的声音就从外面闯进来了。
“我说我吃茶香鸡，你还真找得到啊！”黄医生跳起来和杨桃拥抱。
“全村就数他家茶香鸡最好吃，又是私人家里，能吃到算你有口福。对了你怎么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给你做饭啊！”杨桃对老同学跟热情，但却没跟余知乐打招呼。
“来看看你们余医生工作干得怎么样。”
“啊呀，有一阵子没见你了，饭还得一会儿吧，我刚拿了两挂自己做的腊肠给玉树媳妇了，饭正做着呢，走咱俩出去踏春去。”杨桃拉起黄医生就往外走。
“小余一起不？”黄医生回头问。
余知乐追了上去。
杨桃却挤眼，“咱俩都好久没说说话了。”
“那小余你休息休息哦。”
余知乐刚放下的心吧唧一下摔碎了，杨桃拉黄医生出去单独聊，肯定是要告状啊。
……
之后的饭桌上，大家拉了拉家常，余知乐和杨桃的矛盾也没人提起，但余知乐丧了气，茶香鸡都只吃了两块。
下午，黄医生跟着余知乐去村民家里上门看诊，黄医生热情不减，但余知乐却提不起劲来。
“你是有什么事吗？”黄医生问。
余知乐不开心当然是为了自己，但黄医生和杨桃关系好，她这时候服软求情也没用了，倒不如在临走之前做点好处，让村民记着点她的好吧。偏瘫的虎大爷状况一直不好，余知乐一直都找工作多年的师姐远程指导给虎大爷看病，但虎大爷脾气实在太坏，见人就打骂，余知乐怕黄医生看了会以为是她医患沟通不好，所以没敢安排去他家。但现在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希望了，那就为虎大爷做点好事吧，黄医生性格好经验足，也许能说通他
“有个病人想让你去看看，老人家其实多了，脑卒中后瘫痪，之前只是不配合复健，现在连医生都不让进门了，见着我就摔被杯丢碗的，上次都给我砸伤了。我怕伤着你，就没敢叫你去看。”
黄医生大手一挥，“走！我对付老头老太太有一套。”
“他两个儿子都孝顺，照顾得好，卧床快一年了，褥疮都没有。我就觉得吧好好复健也许能恢复部分功能，也还能再撑几年。但是他瘦得不成样子，精神状态也不好，我问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老头气得当着我面吃了一大碗汤泡饭。我又想是不是消化道的问题，但问了也不好好说。”
黄医生脸上严肃了起来，她低声道：“这大爷是不是不想活了？”
“不会吧，儿女都孝顺不嫌弃他。”
“就是这种才不想活呢，儿女越孝顺老人越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人病着睡炕上不能动，啥都干不了，那就只能想事情，人啊最怕想的多，想着想着可能就动了求死的心了。”
余知乐叹气：“我也想过是不是偷偷绝食了，还给打了营养针，老头自己把药瓶摔了。他大儿子说带去医院看病，往门外抱，老头两手死死抠住门板不撒手。”
“哎呦，这可麻烦了。”
……
两人聊了一路，什么病因都设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去了虎大爷家没见着人，说是接到女儿家看庙会去了。
黄医生避开虎大爷家人，低声说：“愿意去看庙会那就是还有求生欲。等他回来了还是劝家属往医院送，村里医疗站条件有限，你理论水平再高都施展不出来，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嗯。”
下午走访了几家，很快就到傍晚了。黄医生脱下白大褂洗了手，推脱着不肯把督导报告交上去，背起包就去找杨桃了。
“肯定是背后写我黑材料去了，唉！”余知乐自言自语。
。。。
“你怎么不开灯啊，一个人黑灯瞎火在这坐着想啥呢？”
余知乐借着一丝天光看见杨光拿脑门摸索着按开了灯，又看他提着两大兜子东西，这才回过神来。
“哦，发会儿呆。”
“走，吃饭啊，我小舅妈带她同学去外头吃紫阳蒸盆子去了，我好不容易露一手弄点饭，没人买账。高明明加班，青山还没下山，你直接不回微信。”
余知乐从他手里接过一袋子饭，“哦哦，那我们上村委会会议室吃。”
去会议室摆好菜，那两位却还是没来，高明明说堵路上了，张青山说他爸让他去姨父家拿东西。
“那我们先吃吧，分出来点菜给高明明留着。”杨光打开暖水瓶倒了些汤，一碗底的调料就变成了酸辣香的汤，“调了个酸汤，你们西安人不都爱吃酸汤水饺嘛。”
余知乐细看桌上的菜，除了饺子，有一大份炒牛肉配锅巴饭，有酸香爽口的酸菜炒魔芋，还有个野蒜苗炒土豆。
“怎么做了米饭还做饺子啊。”
“上车饺子下车面，这饺子是我外婆包的，俗称滚蛋饺。”
滚蛋饺，连大侠奶奶都知道我要走了吗？余知乐这么想着，心头冒出酸堵住了喉咙，夹菜的筷子都使不上力了。但对面是杨光，这些天相处下来，余知乐已经拿他当朋友了，只是认识时间太短，他又是杨桃的亲戚，余知乐连心里的酸楚都没法跟他说，只能默默夹菜吃。
“那个，我做的菜了，是不是不好吃啊？”
“挺好吃的。”
“那就好。”杨光又从袋子里掏出东西推到余知乐面前，“没时间炖汤了我打了点豆浆。”
“哦，谢谢。”
……
两人无声无息的吃完了饭，正收拾着剩菜，高明明推门进来拿起一瓶豆浆一饮而尽，又扒拉了两口菜，抬头盯着余知乐看了半天，惊叫：“呀你哭了！杨光你怎么回事？惹余医生生气了？”
“没有没有没他什么事，”余知乐强装笑脸，“是我要走了，难受。”
“你要走了？”杨光问。
余知乐撇嘴，“滚蛋饺都吃了你还装不知道？你小舅妈没跟你说？”
杨光一脸懵，“滚蛋饺是我外婆给我做的，意思是叫我赶紧回去上班，她包的饺子特别好吃我才想着带来一起吃。”
余知乐崩不住了，一行眼泪滚下来，她哽咽着说：“那个督导医生是你小舅妈老同学，她肯定会上报说我不合格，我肯定要走了。”
高明明嘴里塞了一大口饭，急得连连拍桌子，好不容易才腾出嘴来，“哎呀，你别哭，杨桃不报复你，她都跟我说了，私下里跟她老同学说的都是你的好话，但是不让我们告诉你，存心让你着急几天。”
余知乐破涕为笑，“好，那我和杨桃从此休战。”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对劲，“那现在是我理亏了呀，我把投资人劝退了她那个氧吧还能办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