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晚风吹在人身上，让陆轻羽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懊恼的揉了揉额头，心里猜测着林羡有没有看出自己离去的时候都脸红。
他应该没有那么敏锐吧？
步子漫无目的地走到一处高墙之前，陆轻羽才刹住脚步。
他抬头一看，发现这座宫殿有些陌生，他之前从未来过，也不知道方才是从哪里走过来的。
一个可怕的问题占据了陆轻羽的脑海——他应该怎么回太子殿？
陆轻羽将目光瞥向一旁宫殿门口的太监身上，而后就收回了目光。
不行，自己现在的身份可是堂堂太子，他怎么能向太监问路？
这样会衬托的自己还没有一个太监聪明！
陆轻羽思索再三，然后决定先随便晃一晃，反正皇宫就这么大，他把皇宫的路都走一遍，最后总能够找到岁腴宫的。
至于中间多走的那些冤枉路，就当是他心情好月下散步咯。
他当即拔腿就走，准备绕过前面的宫殿，谁知路过那宫殿后门口的时候，却隐约听到了里面传来了不小的谈话声。
而且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
他只辗转了一瞬，然后几乎是瞬间决定，凑到后门的缝隙之间，偷听里面的谈话。
无他，只因为方才他隐约听到了“太子”二字。
听别人谈论自己应该不能算是偷听吧？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呢！
陆轻羽给自己的偷听行为迅速找了个理由，而后将耳朵贴上门缝，专心偷听。
皇帝苍老的声音从殿中传出来：“皇后，我知道你家里逼得紧，只是羽儿他大病初愈，若是再去西域，那边天寒地冻，他从小身子骨就弱……”
陆轻羽愕然。
原来另一个人是皇后！
他竟然好巧不巧偷听到了皇帝和皇后一起谈论自己。
要知道他在宫中的悲惨遭遇，一大半都是因为皇帝和皇后对自己的不公正待遇，如今亲耳听到两人合计起来算计自己，陆轻羽的心情难免有些五味陈杂。
他是该说自己幸运呢还是幸运呢？
皇后不等皇帝说完话，紧接着嗔道：“皇上，臣妾知道您心疼太子，只是爹爹说，边疆战事很是吃紧。”
“太子”二字，她咬字咬的分外清晰，仿佛在提醒皇帝，太子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一个工具。
皇帝叹了口气：“羽儿是我大重太子，岂能任人摆布？依朕看，不如将司祭人选换成越儿。”
陆轻羽垂眸，越儿就是二皇子吧？
二皇子是皇后亲子，只不过和原书中的陆轻羽一样不成器，两个人成天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斗殴吵架。
皇后声音因为突然的拔高而显得有些尖锐：“皇帝！身为人君，岂可出尔反尔？”
皇上好像也有些动怒，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皮肉猛的撞击岁月积淀的檀香木，发出巨大的闷响。
“皇后啊皇后，朕还没跟你算欺君之罪，你就要先向朕问罪了？”
“当初你口口声声说，让羽儿长官祭典，朕还以为你真心悔过了，没想到夫妻多年，你竟连朕都要算计？”
殿内烛光摇晃，因为缺氧而橙中带着血色一般都红，映射在皇帝与皇后的眼中，随后通过门缝照到陆轻羽身上。
皇后对皇帝方才的一番怒吼恍然未觉，她平静道：“碧荷，后门没关紧，半夜风大，仔细将皇帝吹病了，机灵着点将门关上。”
恰在此时，陆轻羽感觉自己身后突然你传来一股温暖的气息，带着点湿润的桂花香气，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陆轻羽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心不知为何也蜷曲了下，嗓子眼突然有些干涩。
身后是林羡身上常有的桂花香气，陆轻羽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被林羡拽起胳膊，一路拉回了岁腴宫。
神奇的是陆轻羽虽然被林羡拉了一路，但胳膊一点都没被扯疼。
他奇怪地低头看了眼，然后发现他的丝质宫装的袖口已经被林羡扯得变形了。
他顿时有点心疼，仰头控诉：“林羡，你好粗鲁，我的衣袖被你扯坏了！”
陆轻羽下午回来后，换了一身黑色宫装，衣领是高圆领的样式，点缀着银线织就的桐花。方才他在冷风之中站了许久，脖颈间的皮肤被冻得苍白，原本就白皙的肤色如今被黑色衣领衬得毫无血色，苍白的近乎透明。
林羡看了眼陆轻羽，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脖颈间，而后抬脚走开，不忘回头回答陆轻羽：“衣服坏了，我赔你就是了。你可知你方才那样，有多危险？皇后的母家掌握着重朝大半的兵权，就连皇帝都不敢动她，你竟敢在她鼻子底下那般放肆？你可知倘若被发现，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陆轻羽哪能不知道？
只不过他有死了还能再重生的超能力，不过这话可不兴告诉林羡，不然林羡估计会把他当做疯子。
于是陆轻羽改口，随意编了个话糊弄林羡：“我知道，但是陆轻越那个傻子能斗得过我？父皇只有两个儿子，那一个还是废的，我就是整个大重未来的希望啊！”
林羡已经点燃了火炉，陆轻羽专用的劣质柴火燃烧起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像在放鞭炮。
林羡嫌弃道：“太子殿下，你的火炉和你一样吵。”
同时手一扬，朝陆轻羽抛去一个大斗篷，陆轻羽接过展开，发现是自己最厚的一件斗篷。
他记得墨竹和他说过，这件斗篷是他的一位贵人送给他的，他向来特别珍惜，因此他从来都不用，一直放在衣柜的最底下收藏着。
可林羡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从衣柜最底下把这件斗篷给刨出来的？
林羡他是属地鼠的么？这么能刨？
陆轻羽眉梢一扬，不服气了：“那又怎样？你是我岁腴宫的人，所以你得学会习惯这种吵闹。”
他这副“你就是得迁就我”的嚣张模样让林羡感觉有点头大，他忽然怀疑这位太子殿下是不是有点缺心眼，亦或是被邪教洗脑洗的太厉害，相信了那个什么天巍教那一套人死之后会去极乐世界的理论？
林羡叹了口气：“你这岁腴宫中的东西秉性都随你，真能闹腾。”
陆轻羽将下巴一扬：“多谢林公子夸奖。”
随着柴火的燃烧，陆轻羽的寝室内逐渐回暖，他原本冻僵的手指舒展起来。
陆轻羽整颗脑袋都被包裹在暖乎乎的斗篷里，一缕发丝被斗篷纠缠住，竖在他眼前，挡住他深灰色的瞳孔。
他指尖稍微回暖，下意识的摸了摸被冻得通红的两只耳尖。
林羡突然觉得现在的陆轻羽很像一只毛茸茸的垂耳兔。
陆轻羽这个人，不闹腾也不找茬，安静的坐在那里，收敛原本带着惧意的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样子，最让他喜欢。
于是林羡抿了一口银针茶，满口余香中开口：“太子殿下，我真喜欢你此刻的样子。”
陆轻羽在林羡满是温柔的目光中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卸下了眸中用来防备的铠甲，原本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
他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林羡，方才皇帝皇后的谈话，你也听到了吧。”
林羡眨了眨眼，琥珀般的眼睛像暖和而干燥的柴火一样，房间里充满了柴火燃烧散发的松香，林羡在陆轻羽面前坐下，趴在自己的右臂上，让自己能够平视陆轻羽。
他点头：“嗯，听到了。”
“你那个母后真不愧是蔡将军家的女子，很有大将风采。”
听到陆轻羽喊皇帝皇后喊的如此生疏，林羡心里忽然漫出了几分心疼。估计是不被疼爱的孩子不会要糖吃，陆轻羽恐怕从未在帝后面前撒过娇吧。
陆轻羽撇了林羡一眼：“……哦，那要不择日我去父皇面前给你和蔡家小姐提个亲？”
陆轻羽说完就后悔了。
他本来是想和小说正事的！
陆轻羽掩饰性的咳了一声，然后正色道：“那个，你也听到皇后说的话了吧？边疆战事不利，他们想让我去当棋子呢。”
林羡感觉自己方才心疼的情绪真是白瞎了——用不着三秒，陆轻羽又成了那个净爱怼他一刻都不停歇的人。
但是他一般也是个正经人，见陆轻羽说回到正事上来了，也便郑重回答：“殿下，兴许皇后与蔡家确实是这个意思，可皇上是向着你的。”
陆轻羽颇为奇怪的撇了林羡一眼：“皇上给你封口费了？”
林羡：“……”
他碧波似的眼波流转：“殿下，你如今当局者迷，有些事自然想不明白，你只需相信，我林羡千金一诺，答应了你会保你一世平安，就一定会做到。”
陆轻羽不知为何有些沮丧。
他不是不信林羡，只是皇帝和皇后说的很明白，他很快就会因为办砸了祭典而被送去敌国当质子将功抵罪。
陆轻羽苦恼地揉了揉额头。
不是吧，他的赫赫功绩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要被扼杀了？原来皇帝所谓的“器重”太子，就是用糖衣炮弹给自己挖了一个陷阱，然后等着自己往里面跳。
陆轻羽感觉自己累的没劲说话思考了，他从桌边站起来，没什么精神的低低道：“我累了，我们睡吧。”
林羡正在倒茶的手一顿。
呼吸交错间，好像有谁的心跳在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