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目光熠熠,桃花一般的皎洁,掬着一捧月色,看上去温润如玉:“太子殿下好生小气,你手中的礼物不想送给下官了么?”
丞相府门口很是宽敞,青苔覆盖在石板路上,在月光下显出几分幽深的绿色。青苔间有两道深深的纹痕,看上去应是经年日久压出来的车辙。两扇朱红大门又敞开着,原本该停在此处的马车亦不见踪迹。
林羡提前挪走了本该停在此处的马车,还调走侍卫,亲自站在门口看门。
陆轻羽脑子里蹦出了三个字——鸿门宴。
素闻丞相府私生子林羡手段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今日所为,恐怕是听说了今夜相府有人造访,因此便特地将洞府大开,专候他来。偏生林羡还带着探究般温善的目光,皎皎地盯着陆轻羽月色下皎洁如星的素面。
林羡的背后莫非有能与天巍教抗衡的势力?否则他怎会提前知道自己会来刺杀他的消息。
陆轻羽将蒙汗药藏进袖口之中,从上到下将林羡看了一遍。
对面男子见陆轻羽投来目光,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改为环在胸前,这般一来,他劲瘦的蜂腰便展露无遗。
陆轻羽确认完毕——林羡身上没有佩剑,自己暂时是安全的。
夜半冷风四面袭来,吹散陆轻羽额头冷汗,他镇定了些,樱桃唇弯起一个浅川一般的弧度,脚下步伐轻轻,向林羡走去。
他虽穿着一身紧身夜行衣,但步履挪动之间摇曳生姿,简短利落的裙摆如刀裁般干净,看起来却如摇曳的花枝,在风中暖香四溢,轻颤着含芳。
接着陆轻羽在林羡面前停下,双肩平素端整,虽一缕发丝未曾簪紧,乌压压荡在肩头,却依然不减他周身的如虹气势。
下一刻,林羡看着陆轻羽猛然弯腰,将一个一人大的狭长麻袋扔在他面前。
昨日才下了瑞雪,今日寒阳化了雪,虽风冷,但夜尚未深,没来得及上冻,漫地青苔潮湿松软,被陆轻羽扔下的麻袋压住,竟生生矮下去半寸。
这片青苔长势喜人,是漫漫严冬里相府中唯一的绿色生物。林羡面带心疼,似乎那麻袋砸在青苔上,却疼在他心里。
“太子殿下,礼物下官不要也罢,还请太子殿下手下留情,放过我家的小草罢。”
林羡抬眼,清澈眼底含着一抹痛惜,原本明亮柔和的桃花眼此刻显得有些瘪,似乎是觉得陆轻羽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陆轻羽心道不妙——原来青苔竟是林羡的心爱之物,自己破坏了青苔,今日成为炮灰的几率岂不是大大增加?
他讪讪一笑,眼疾手快地将麻袋拔地而起,手臂上的肌肉隐隐的疼,他咬牙忍下。
为了寿终正寝,他定要让林羡对自己的演技满意!
只见这位平日里仪态万千的太子殿下,蓦然间红了眼眶,眼周一圈红润得像新鲜桃子般粉。
他诚恳地解开缠在麻袋上的绳子,灵活指尖剥开袋子,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来。
月光下,林羡看到了麻袋里的东西。
满袋子金银珠宝,首饰玉器,琳琅满目,或是晶莹剔透,或是精巧可爱,便是透过云层直射下来的月光,也不如这个麻袋摄人眼球。
陆轻羽声音镇定,但尾音中却含着哭腔,不容忽视地在林羡耳边炸开,故作呜呜咽咽之态。
陆轻羽平日里说话清润好听,这会儿哭起来也悦耳之极,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当然,陆轻羽一个堂堂男子,竟然学那些女子粉泪低垂,林羡忍不住面带嫌弃,就差一把将陆轻羽推
谁叫陆轻羽此刻身为一个武力值为零的“刺客”,无法与林羡抗衡,只得暂且施行权宜之计。
“林羡你看好了,本太子并不愿来刺探你的私生活,只是被天巍教主所逼,因此是被迫前往,为表诚意,本太子带来了太子府中所……一半的积蓄送给你,你且放我一命。”
虽然陆轻羽带来了所有的积蓄,但为了让自己在林羡眼中还有能利用价值,他便口角一拐,改口成了一半积蓄。
陆轻羽大放阙词后,虽然说了谎,但末了脸不红心不跳,还能抬头对林羡笑一笑。
灯光下,青年杏眼微弯,一双臂弯挽着粗糙麻袋,胳膊上被勒出深深印痕。
林羡瞥了陆轻羽一眼,目光在陆轻羽被麻袋狠狠勒着的手臂上停留了片刻,但只有一瞬,下一刻,他面色如常,语气简单,听不出什么波澜:“你想求什么?”
陆轻羽眨了眨眼,长睫在柔软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眸光潋滟:“只求一个活命。”
既然打不过,那陆轻羽就先发制人,出人意料,以情晓之。
再加上这一麻袋财宝,林羡必不会杀自己。
谁知林羡道:“你为何会觉得,我会杀你?”
陆轻羽眨了眨杏眼,突然被噎住了。
他应该怎么回答?难道要实话实说,说上一世你杀了我,你有前科?
陆轻羽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否决了这个念头。他艰难地从嘴角扯出一个友好的笑,杏眼再次弯起,看上去完全是个不知世事的少年太子:“素闻林公子心狠手辣,那一把长鸿剑下,不知停留了多少亡魂。”
丞相府私生子林羡,生性温润如玉,但却孤行独往,从不与人深交。虽说尚未出仕,但手腕了得,毫不心软的名声早已闻名,那一柄长鸿剑更是天下闻名。
谁知林羡却轻皱了下入鬓长眉,神色依旧一派清风朗月,眉间起了一个“川”字,目光中透着些许疑惑。
“太子殿下谬赞,下官剑法师从张将军,自是不差;但下官为人向来亲善,太子殿下莫听外面人乱传。”
他弯唇笑了一下,似水波潋滟宕开在白雪皑皑中,闪着耀目光芒:“而且下官亦不收贿赂,不要太子殿下的积蓄。”
陆轻羽看着林羡脸上无害的笑,总觉得没什么好事。他迎上林羡的目光,神态似烟波平荡,安稳无畏:“敢问林公子想要什么?”
林羡弯了下眼睫,朗声道:“太子殿下若是愿意来下官府上给我做个谋士,那下官便保你一世平安。”
第二日,素来遵守身为一国太子的礼仪,知礼明大体的太子殿下竟罕见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打梦中醒来。
窗外喜鹊绕枝,梅花开得比前两日还更热闹,鸟鸣啁啾。
陆轻羽身上虚虚地盖着两层红纱被,白皙的手腕搁在漾着晚霞般的深红的纱被上,被衬出一种剧烈的白来。
他如今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尚住在太医院的暖阁中。因为四扇窗俱洞开着,门外的动静皆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的声音抱怨道:“三皇妹,你说她会不会是故意将我们晾在门口的?”
二公主陆静安虽生的成熟,单手可掐过的细长水蛇腰,眼睛长而媚,但声音却娇气得很,像十二三岁才总角的小姑娘。
陆花朝出身皇后膝下,便比出身柳 嫔宫里的陆静安沉稳的多,闻言,只是淡笑一下:“许是皇长兄受了伤,身子正虚弱着,因此睡眠比常人都多。”
她看似是在为陆轻羽说话,实际上却拐弯抹角的骂洛陆轻羽身体弱的不正常,也是为了气陆轻羽总是和她争夺梁轻阴的事情。
陆静安性子急躁,自是听不懂陆花朝话中的意思。她撇了撇嘴,想起了什么可气的事情一般,语气颇为不平:“还是三皇妹脾性好,如此大度有胸襟。皇长兄他公然对三皇妹的未婚夫投怀送抱,三皇妹竟然还帮着他说话!”
末了,陆静安似乎是觉得还不够解气,又愤然添上一句:“真难怪人家都说里面那位是花蝴蝶,见着哪里有花儿,他便不知羞的凑上去。堂堂太子,实在太不识大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