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林羡的手,侧过身来面朝众人道:“本宫爱惜属下,今日天寒,本宫将自己的衣物借给林右侍,不知诸位有何意见?”
众官面面相觑,但没有人敢出声。
咱也不敢多说,咱也不敢多问。
总之太子殿下和林右侍之间就是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
林永承倒也没想到自己平白找个茬,还能抖露出这么一件事。原本他只是想借由披风之事,激怒林羡,让林羡心里不快活,他自己便快活了。
可谁知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那披风竟真的不是林羡自己的,非但不是他自己的,还是那位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的。
就连街边玩泥巴的黄口小儿都知道,就算刘备和诸葛亮之间的关系再好,他们也不可能穿同一件衣服的。
右侍这个职位,说好听一点,是侍卫,说的直白一点,只不过相当于是太子身边的仆人。
有官员小声地嘀咕:“……你见过有哪家的主人给仆人穿自己的衣服的么?”
他旁边的人也有些呆滞,看样子是被震惊到了:“闻所未闻,今日算是开眼界了。”
有人尬笑着缓解氛围:“林二公子才进东宫不过半月,便如此被太子殿下器重,真是令人佩服!”
“太子殿下礼贤下士,亲近群臣,也有君者风范!”
林永承完全没达到自己预期的效果,气的脸都绿了,咬牙切齿地瞪着林羡道:“林羡,你真行啊,这么快就把殿下收伏了?你的心机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住口!”
林羡原本都在低头隐忍着,在林永承说完这句话之后才抬头出生。
猎人最喜欢看到的,就是野鹤身陷陷阱中,尾羽杂乱,满身狼狈的样子。
林永承继续火上浇油:“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对太子殿下不是早就……”
下一刻,林永承就止住了话头——林羡蓦然闪身到林永承身前,一把掐住了林永承的领口。
林羡那双颜色很淡的眼睛此刻喷薄着愤怒的火花,仿佛恨不得将林永承就地焚烧。
那群官员又换了一副姿势,围观起相府的两位公子闹内讧。
林永承虽然被林羡控制住了,却仍然不害怕,对林羡做着口型,口中不知在说些什么,林羡越听,眉头锁的越紧,最后手掌从林永承的衣领上挪到他的脖子上。
林永承那养尊处优的脖子上很快便被勒出了一道红痕。
“林羡。”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陆轻羽走到林羡身边,拽住他蓝色官服的衣袖,扯着晃了晃,带着点央求的意味。
林羡扭头看向陆轻羽。
陆轻羽恳求道:“我们回家吧。他毕竟是一条人命。”
林羡原本只是将手搭在林永承的脖子上,在听到陆轻羽的这句话后,他手上的力道却加强了。
林永承呻吟着发出气短的短促呼吸声。
林羡面无表情,月色将他棱角分明的脸照的很苍白:“他自找的。”
陆轻羽又贴近林羡一步,更加急促道:“你那时不是也放过我了吗?他是丞相之子,你不该这么对他。”
林羡垂眸看了看陆轻羽,这回眼中终于带了点情绪。
他盯着陆轻羽头顶的白玉发冠:“可他侮辱你。”
陆轻羽摇头:“旁人的话,我只当作狗吠。但你若想不负与我的约定,就不要伤害林永承,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劝皇上任命你为我的右侍的。”
林永承瞪大了他那双小小的丹凤眼,满脸的不敢置信:“殿下,你怎么能骂我是狗呢?”
林羡忍俊不禁地笑了下。
他一笑,周身的气质就从那股生人勿近的疏离变回了平时常有的温润,那只修长有劲的手一松,林永承终于挣脱,弯着腰大声咳嗽起来。
陆轻羽对林羡伸出一只手:“带我飞!”
这里毕竟的林家的地盘,林永承的手下虽然水平不高,但胜在人多势众,因此此刻林府留不得,只能迅速离开。
而陆轻羽不会武功,所以只能让会轻功的林羡带他出府。
“好了,你可以放开了。”
两人落地后,林羡立马道。
他平时声音都淡定得很,但此刻却莫名的慌乱。
陆轻羽这才注意到,方才两个人飞在空中的时候,自己因为恐惧,一时之间胡乱搂住了林羡的腰。
方才没意识到的时候倒是没什么感觉,此刻意识了过来,才猛然一阵口干舌燥,手下握着的仿佛不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腰,而是一片干瘦硌人的枯骨。
林羡好瘦啊,陆轻羽不傻,今日和林继堪交谈过后,他岂能还不懂林继堪那个老狐狸对林羡肯定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好,林羡只怕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
陆轻羽在心里对林继堪恨得牙痒痒,同时盘算着贿赂御膳房的方大厨给林羡好好补身体。
林羡又一次出声提醒:“殿下,你为何还不放开我?”
陆轻羽这才收回自己的双手,随即看着林羡问道:“你是不是在天上飞的时候就意识到我搂着你了?那时候你怎么不叫我放开呢。”
“明明我不搂着你,你也一样能带我一起施展轻功,可你却一直没要我放开你,直到下了地非放不可了才提醒我,莫非,你对……”
陆轻羽说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刻意的顿了一下。
林羡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
陆轻羽就接过话头,继续道:“还是说,你对自己的轻功这么不自信?”
林羡:“……”
虽然有些无语,但他明显的松下一口气。
有些事他自己不愿去提,也不愿被别人戳穿。
那些藏匿多年的心事,就像是野鹤用来遮蔽身体的羽衣,穿戴的时间长了,就好像也成了他尊严的一部分,化成了周身尖锐的刺。
林羡眼底又泛起了他一贯的轻松笑意,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双手一拍道:“哦,对了,我有个礼物想要送你。”
“礼物?”
此时时候已经将近半夜,寒气逼人,也将月夜流星投下的清辉冻得越发寒凉,只要是有点活气的东西,就能蒸腾出一片热乎乎的气息。
陆轻羽呵气,呵出了一大片白雾,他吸了吸鼻子,蓦然有点不知今夕何夕。
穿进这本书的一个月时间中,只有今晚呵气成雾,和他以前见过的东西是一样的。
雾气散去,露出了林羡手掌上的一只平安结。
陆轻羽在林羡面前一点都不见外,索性此刻身边没有外人,他兴奋地一把捉住那个平安结,轻轻挑起一边眉毛:“嘶——我怎么感觉它有点眼熟呢?”
林羡微笑着提醒:“你还记不记得今日午间你在路上见到的那个道士?”
陆轻羽回忆了一下:“记起来了……所以你那时候在,你却不出来见我?”
林羡无奈道:“当时我有事要办,路上看这个平安结特别配你,所以才停下来买了下来。”
别的字眼都像一阵大风刮过,只有“特别配你”四个字重重的撞进陆轻羽耳中。
陆轻羽将平安结抬起到眼前能够平视的地方,点头:“确实好看。但你觉不觉得,它只有一条戴在我身上,特别孤单啊?”
陆轻羽的双眼亮晶晶的,仿若含着明珠,却不似平常的珠子那般贵重易碎,带着一股春风般的笑意。
林羡不解,挑了下眉,请陆轻羽解释。
陆轻羽道:“一般这种饰品都有两条,你我都得戴,方能显出我们之间情谊的深重。”
“这不合适吧?”林羡被陆轻羽逗笑了,“你贵为太子,怎能和我戴一样的饰品?”
陆轻羽被他噎了一下,找不到狡辩的话了,只得住了口。
安分下来的陆轻羽整个人看上去出尘的不似凡人,他本就颀长清瘦,又加上宫袍宽大,总叫人觉得一不注意,他便可能会被大风吹上天庭,再也回不去人间。
林羡情不自禁地朝陆轻羽迈进了一步,拿走陆轻羽捧在手心的平安结,喉结上下滚了滚:“殿下,我来给你把平安结系上吧。”
平安结上有符咒,是属于人间的道士刻下的符箓,重的很,系上了它,陆轻羽就能永远被拴在自己身边了。
林羡向前探身,长而有力的胳膊环过陆轻羽的腰身,轻轻将平安结系在了陆轻羽的玉色腰带上。
而后他后退一步,在二人之间空出了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
“好了。”
陆轻羽唇角翘起,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忽然眼前闪起一阵清亮的雪光,明晃晃地悬在了他脖子上。
他定睛一看,见林羡手持长鸿剑,开了刃的刀尖正顶在自己身前,离喉尖不过半寸。
陆轻羽差点喊出来——虽然他这也不是第一次被长鸿剑招呼了,但是他上次被一剑砍下头的痛感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汗毛倒竖。
他大惊失色,大气都不敢喘:“林羡!你一言不合就拔剑是什么坏毛病!快给我放下!”
林羡鬓边碎发随风而动,虚掩着他琉璃色的眼瞳,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有周身冷冽的气场十分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