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羽四肢百骸仿佛被冰水浇灌了一通,火炉中因为松软暖气,柴火发出劈里啪啦的清脆声响,甚是悦耳。
可指尖却好似弥漫着一股消散不去的寒气,萦绕在指尖三寸,捂也捂不暖。
陆轻羽盯着林继堪,似乎想在这短暂的接触和切近的距离下看透这个人的内心。
“林羡不是你的儿子么?”
林继堪绷住嘴角,那副神情,像是听着了世间最可笑的事情一般。
“不。”林继堪摇头,“林羡是我的耻辱。”
林羡是林继堪与当年京城名妓墨霎的儿子。
那年殿试完,与林继堪一同上京赶考的书生中有人在宫中有相熟的宦官,打探出状元原该是林继堪,但皇帝偏爱当时京畿道指挥使家的公子,准备把林继堪排在倒数。
林继堪便来到点翠楼找到了指挥使家那位公子爱慕的花魁墨霎。
后来墨霎对林继堪死心塌地,甚至情愿在林继堪府上做奴婢,也不去指挥使家做儿媳。
陆轻羽读原书看到这一段的时候,一度以为林继堪与那墨霎是真心相爱,如今见他对林羡的态度,才知道,林羡在林继堪眼中,恐怕与一般家奴之子无意。
陆轻羽捏紧了拳头,指骨立刻泛白,像露骨森然:“丞相是不是恨不得他不姓林?”
林继堪愣了一下,随后目光落在陆轻羽苍白的手上,了然地撸了一把胡子:“看来殿下不像我原先想的那般愚笨,”
林继堪笑得愈发古怪:“太子殿下,您有何立场,又或者说是有何能力来心疼林羡?殿下在宫中想必每一个知疼着热的人吧?上到陛下,下到宦官,有谁是真心待殿下?有谁不是从早到晚的算计你?”
“殿下,你和林羡半斤八两,谁也别想着心疼谁。”
“你和林羡一样可怜。”
林继堪混迹官场多年,可谓是由表及里,无一处不是黑的,他的话无一个字不戳心,字字句句都像是毒蝎子的尾尖,若扎进皮肉,便是一片惨然疼痛。
只可惜他的算盘只能打空了。
陆轻羽又不是原主,他在原本的世界里,家庭和睦,父母疼爱,原生家庭氛围特别好,家里从来不会吵架。
林继堪的话他根本就没法共情,一点都伤不到他。
陆轻羽薄唇勾起一个无奈的弧度,抬手将双手缩回了袖中,那双杏眼中,似古井无波,看不见什么情绪。
方才林继堪的话,对他而言就像是掷石入水,石头沉下去,水波也就重回平静了。
“丞相慎言。”
这句话从屏风后传来,陆轻羽与林继堪俱是一脸讶然,转头看向一旁的琉璃屏风。
那道晴朗如泉的声线的主人此刻正从屏风后面绕出来,他脚步因为沉重而显得十分稳重,听起来却叫人安心。
陆轻羽抬眸的时候,正对上了林羡朝他望过来的琉璃色眼瞳。
林羡大方的在陆轻羽身侧站定了脚步,看着林继堪的目光如炬:“丞相,他毕竟是太子,不是你能轻易侮辱的人。”
林继堪冷冷的目光盯着林羡,藏在胡子下的嘴唇咧开,弧度诡异:“孽畜,你身为妓女之子,生来低贱,为何要爬上高台,妄想染指你不该碰的人?”
陆轻羽夹在这对势同水火的父子之间,十分尴尬地揉了揉鼻尖。
陆轻羽忍无可忍,“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丞相!”
他的双手因为愤怒在身侧握成拳,此刻忍无可忍,任由一股从心底生发的力量,怼准了林继堪的腹部打去,却不防蓦然被一阵柔和却刚硬的力量握住了手腕。
陆轻羽侧过眼睛,不解地顺着林羡握住他手腕的胳膊一直往上,撞进他的琉璃眼瞳。
林羡不由分说地把陆轻羽拽走了。
丞相府是林羡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他轻车熟路地牵着陆轻羽穿过一个很大的穿堂,在深灰浅绿的槐树从中穿梭了不知多远,才放开陆轻羽的手腕,停了下来。
陆轻羽在万籁俱寂中盯着林羡,眼神若有所思:“林羡,你究竟为何要帮我呢?”
十二月的夜风冷的像柳叶边缘的锯齿,割在人皮肤上,叫人仿佛被浸泡在冬日结冰的湖水中,冷的刺骨。
陆轻羽那双杏眼在深蓝色的夜空下愈发沉静,他咬字清晰地说:“我有句冒犯的话,想必你不爱听。”
林羡略为诧异地挑了下眉,继而弯了弯眉毛,声音清朗,就好似方才的事情完全未曾发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