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翌日,天放晴。
翠翠姐去库房给我领了份新衣服。
说管家让我在后厨帮忙。
我抱着新领来的衣服,点了点头。
而其他的侍女很吃惊,可能觉得我竟然没受到少爷的一点点庇护。
我并没太多的感觉,我知道现在整个江家都盯着江盛年的一举一动。
我不能成为他的软肋。
江家现在的情形,我听翠翠姐说的。
也了解了大半。
如今江家只有两位姨娘,没有正室。
算起来,江盛年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一位是舞女出身的孙姨娘,一位是县令的小女儿杜姨娘。
如今大少爷回来了,江家算是有了点人气。
可能是江盛年给管家说了要照看我,我被安排在角落,没有几个人在意。
但江盛年过得比我苦多了。
“今个,又吵了!”
“哎呀!大少爷闹着去学堂,老爷又想让他接手生意,难了!”
我在角落择菜,一旁来取餐的两个姐姐的窃窃私语传到了我耳边。
如今回来也有一个多月。
我和江盛年自那日后,便再也没见过面。
老爷的病情可能是江盛年回府冲了些,有些好转。
府里的气氛也有所缓解。
待二人走后,我心乱如麻。
江盛年要读书的念头,是我当年把他塞到学堂,告诉他要好好学,将来好考取功名。
可如今他回府,江府又是个富商之家。
该走哪条路,如今也说不清了。
一想到这,我又自嘲地笑了笑。
如今他已长大,该走什么路都是他的选择,我做不了主。
“怎么手这么红!她们又欺负你了!”
傍晚回到住处,翠翠姐一看我因为洗菜太多而泛红的手,急急地喊道。
“就是看你老实!好欺负!”
“不要紧的!她们对我挺好的。”
我把手藏到身后,局促地笑了笑。
看我如此不争气,翠翠姐狠狠地在我脑门戳了下。
“要是再欺负你!找我!”
我知道她是好意,感激地点了点头。
见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翠翠姐把我拉到角落,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我。
“哎!大少爷屋里缺人!你要不要去。”
“算了吧,我笨手笨脚的,伺候不了。”
见我推辞,翠翠姐被气笑了。
“那可是大少爷,你不是在乡下伺候这么多年了,怕啥。”
江盛年让我待在这,我不敢随便去打搅到他。
“死脑筋!人家都攀高枝!你可倒好,往下流。”
我知道翠翠姐是想让我有个依靠,好不受欺负。
但江盛年我不能碰。
谢了翠翠姐的好意,待众人睡下,我静悄悄地出了屋门。
此时一切都是如此寂静。
我心怦怦跳,把手攥紧,给自己壮了壮胆。
乘着夜色,我辨认着方向。
往江盛年所住的敛香轩走去。
白天傍晚,管家来找我,说让我亥时去敛香轩去。
我不敢信,管家把一个荷包给我看。
我才信,那荷包是我亲手绣的,江盛年不离身。
11.
“来了!进来吧!”
管家在门口等我,一见到我,笑脸相迎。
我愣了下,但还是乖乖跟上。
进了屋,才发现老爷也在,坐在主座。
昏黄的灯火恍如当年,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江盛年竟然跪在地上,低着头。
此时身后的屋门紧闭,只有我们三个人。
我心一惊,瞪大双眼。
一股极度的愤怒在心头环绕。
“到底是来了!”
“你倒是对我儿情深意切!这么多年,就是狗也养得有感情了!更何况人呢。”
座上的老爷轻蔑地笑着,眼盯着杵在原地的我。
过了好久。
我看到头低垂的江盛年,手指缓缓攥成了拳。
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关她的事,放她走!”
我像是有所感一般,拖着僵的身子,跌跌撞撞走到江盛年的身旁。
“嘭!”的一声,跪在江盛年身旁,但我浑然不觉痛意。
眼泪喷涌而出,我这才发现江盛年满脸是血,额头破得厉害。
“疼不疼!”我想要去抚摸江盛年的脸。
“啪!”的一声,手被江盛年打落。
他把头偏到一旁,是不让我碰的意思。
我愣了下,苦笑了一声。
原来他吃了好多苦啊!
我的江盛年。
见我俩跪在一起,一旁的老爷嗤笑了一声。
“考虑地怎么样了!你要听话啊,阿年。”
“什么意思!”我急急看向江盛年,想要问个清楚。
此时的我,已经开始后悔带他回江家。
这吃人的地方。
“你放春桃走!我都答应你!”
十四岁的少年挺直单薄的腰板,仰着头,字字泣血。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像是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老爷拍了拍掌,满脸笑意。
“那为父不打扰你啊!早点歇息。”
待老爷移步离去,屋门再一次紧闭。
一旁的江盛年瞬间瘫倒在地上。
“江盛年!江盛年!”我赶紧去扶他,把他抱在我怀里。
“江盛年!你不要吓我!”
我带着哭腔地喊着。
“怎么会这样!”
就这样,江盛年静静在我怀里,眼帘紧闭。
但还有气息。
我忽然觉得我俩就这样一直到永远。
待到我眼泪哭干,江盛年的躯体动了动。
我俩就这样依靠着,好像亲密无间。
但江盛年说出的话,却无比冰冷。
“春桃!你走吧!”
“我不要!”像是早已知道是这个结果一般,我仍然抗拒了江盛年。
“你要赶我走吗!”
眼泪早已哭干,我扯着沙哑的嗓子说道。
江盛年闭上了眼睛,“我不想把话说的那么绝!你走吧!”
“我不走!我要陪你!”
此时江盛年已经从我怀里挣脱,离我有一丈之远。
而我却想起了教书先生给我说的“咫尺天涯。”
见我这般难缠。
“春桃!我马上要订婚了!你也不想让我背上有个童养媳的丑闻吧。”顿了顿,江盛年的嘴里吐出让我心碎的言语。
“原来是这样啊!你是为了这个才会被挨打的。对吗!!”
“是!我希望你不要给我找麻烦了!”
冰凉的话,如同是把利刃一般撕碎了我的心,我变得鲜血淋漓。
“好!我走。”
12.
那天夜晚的决裂,在我记忆里越来越模糊。
第二天,我恍如隔日,卧在屋里。
翠翠姐守在我床前,急得要死。
我实在没力气去理她。
只是回握住她手,告诉她我没事。
“你要走?”
在翌日的傍晚,我陪着翠翠姐吃了口饭,在无人的院落里,我告诉她自己要离开的意图。
“为啥啊!你受啥刺激了。从那天早上我在屋外见到你,你就没啥精神。”
“不是要大少爷吗?怎么能现在走呢!”
我摇了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他不需要我了!”
说这话时,悲伤又涌上心头,我觉得自己好要哭死过去了。
“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我被翠翠姐抱在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不哭!不哭!桃儿啊!”
“可我……能去哪……啊!”
我无处可去,孤苦无依。
此时,我才知道江盛年陪老爷南下做生意去了。
我闭上眼,浮现出他满脸是血的样子。
太多身不由己横在我俩身边。
我不怪他!
他也命苦。
仕途怕是断了。
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江盛年童养媳的秘密。
所以,我必须走。
第二天老管家和翠翠姐在府里的后门送我。
我对于老管家的到来,很意外。
“春桃!别怪少爷。他也命苦!”
我没想到老管家竟然会对我说出这种话。
点了点头,翠翠姐向前抱住了我。
嘴里染上了哭腔,“春桃啊,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好像我家的小妹。可她三岁走了,我把你当亲妹妹。”
我回抱住她,“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你要回乡下吗?”老管家像是不确定一般又问了遍。
我点了点头。
乡下有我的麦子,我的猪。
我要回去了。
来时,是两个人结伴。
走的时候,我孤身一人。
我不怪江盛年。
我只恨我命苦。
半年后,年关将至。
我早早地卖了猪。
冬日里的暖阳少。
我身子倦,自己又一个人。
索性就窝在小屋里,绣花。
“春桃!春桃!我来看你了。”
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觉时,窗外的阵阵叫喊声警醒了我。
“来了!来了!”
腊八刚过,雪又下了一层。
当我开门,见到翠翠姐来的时候,愣在了原地。
半年不见,翠翠姐胖了些,穿着一身红,手里还拎着好几个纸包。
“快进来!快进来!你怎么来了!”
我又惊又喜,忙把翠翠姐往屋里迎。
“来看看你啊!下人都回家过年了,我又没地方去!索性就来找你了。”
“你不欢迎吗!”
我笑着给她打来一盆热水,又把炕烧热。
“当然欢迎啊!我太高兴了。”
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给翠翠姐做了些好吃的。
吃完后,我俩挤在被窝里。
心里都暖呼呼的。
“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很高兴!”
“我也高兴!”
翠翠姐,捏了捏我的脸,和我说起了悄悄话。
在她的只言片语中,我得知了江盛年在三个月前订了婚。
对象是府里杜姨娘哥哥的女儿。
比江盛年小一岁,叫陈念礼。
我想起来那日在江府洗菜时,两位姐姐提过她的名字。
“那挺般配的!”
我笑着评价着,眼底闪过丝丝悲意。
“她父亲可是在京都当官!你家少爷倒算是攀上高枝了!”
翠翠姐打趣道。
“那也是有福气。”
13.
到底是记挂府里,翠翠姐在我这待了三天就辞去了。
我只是没想到前脚刚送走翠翠姐,后脚江盛年就满脸风霜的赶来。
大雪压山,傍晚时分,我推门开时。
映入眼帘的是江盛年满身风雪,摇摇欲坠。
脸上全无血色。
“你怎么来了!”
我刚想关门,被江盛年一把抓住,卡死住。
我想要用力,但江盛年好像没了气力一般,直接朝我倒来。
我赶紧抱住他,把他拖去屋里。
“我去叫郎中!”
把他放在床上,想要出门找村里的郎中来看看。
手腕被抓住,“不要!我只是有点冷!”
没想到,江盛年醒了过来,不让我去叫大夫。
我看着他眼中的哀求,叹了口气。
把冰凉的手缓缓地掰开,起身去柴房多拿几块木条去烧暖屋子。
待屋子里被我烧得火烫。
江盛年身着内衣,手里捧着姜汤,倚在床头静静地看着我。
屋子里不大,我拈着针,给江盛年补衣服。
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他的气色慢慢地好了起来。
我把补好的衣物摆在他身边。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啥回来!”
江盛年开口了,我没回他。
想要去收拾一下临屋,今晚去那睡。
“春桃!”
见我不搭理他,江盛年很急,想要下床拦住我。
但双腿被冻伤了,使不上气力。
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
我赶紧回过头,去扶他。
“你干什么!”我吼了一句,想要把他架去榻上。
但江盛年又犯倔脾气,死活不让我碰他。
我被气笑了。
“你耍什么脾气,大少爷!”
“不要你碰!你走!”
我这才发现半年不见,江盛年瘦了好多。
“好!那我走!”
我起身想要走,却又被抓住不让走了。
“我到底走不走!”
我无奈地看着江盛年捏着我手腕。
“不许走!”
可能是我烧的屋里太热了,江盛年满脸通红,耳朵红得滴血。
当晚,我也没去成临屋。
江盛年分了一半床给我。
我俩和衣而睡。
在漆黑的夜晚了,我盯着窗户。
江盛年为啥回来,我不敢猜。
怕猜准了。
后面几天,我俩如同往日一般,无风无浪地相处着。
到开春雪才会化。
但江盛年等不到开春了。
在我早上把饭热好,摆在桌子上,等着吃饭时。
江盛年换上了来时的衣物,坐下。
我心口没来由地发慌。
快要吃完时,江盛年仰起了头,眼神开始变得殷切。
“春桃!你跟我走吧!”
“我们回去成亲!”
14.
手里的筷子掉落,在碗边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我知道,你订婚了!”我把筷子拾起来,摆好,轻轻地说道。
“我不喜欢她!只是权宜之计!”
我摇了摇头,给他再添了一碗米粥,“多吃点!一会上路冷。你也大了,要有担当,不要辜负了那个姑娘。”
顿了顿,我又加上了一句,“阿姐,很高兴!”
江盛年被我的话急的通红,“你真不跟我走?”
“是!我要待在这。”
“你骗我!春桃!你骗我!你说好要陪我的。”江盛年猛地站起来,眼角通红,带着哭腔地看着我。
我闭上了眼,不去看他,“你大了!阿姐陪不了你。”
江盛年再也没说什么,摔门而去。
自那天起,江盛年再也没来过。
我知道,他恨我。
恨我也好,不恨也罢,都与我无关。
但我为什么会哭啊!泪止不住了。
江盛年会娶妻生子,我们再难相见。
沧海桑田终究是物是人非。
那树下的玉佩终究是要长埋地底,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