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愣了下，闻言擦了擦泪，
听话地跪在榻前，江盛年像是有所感一般，早已跪下在身旁。
见我情绪激动，犹豫了下，在我后背轻轻地拍了拍。
“少爷！夫人走得早，我替夫人作主。我要你立誓。”
“我要你立下誓言，不可困住春桃。她要是走，你不可留。”
闻言，我猛地抬起头，胸口的玉佩好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大娘是在为我谋一条生路。
我手微微颤抖，低眉，泪又涌出。
一旁的江盛年过了好久，才动作起来。
面朝榻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才一字一句开口道：
“孩儿谨遵母命！”
见我二人如此听话，大娘交代完后，像是了却一桩心事一般。
轻轻地摆了摆手，是累了的意思。
我会意，轻轻地起身，和江盛年一起出了屋门。
在丝丝凉风逃窜的院子里，我和江盛年无言，一起坐在台阶上。
手肘相抵，好久都没这般亲密。
我犹豫了好久，才说道：
“想哭就哭吧。”
少年扭过头来，直直地看向我。眼底蓄满了浓厚化不开的悲意。
眼尾泛红，看了我一眼后。
又扭过去，低头，把头埋在手肘里，团成一团。
不久后，我耳边传来细微的哭泣声。
这年，我十九，江盛年才十四。
但亲人离去的悲痛之苦，已尝了又尝。
我俩就这样枯坐了一宿，待到鸡鸣声响起，天边破晓。
江盛年在后面哭累过去，此时在我的怀里睡得深沉。
过了一会，江盛年才睁开眼来。
我浑身僵硬的躯体才勉强活动了下。
江盛年这才反应过来，忙起身。
“天亮了。”
“嗯。”
二人相顾无言，却又默契一般，推开大娘的门。
屋内冰凉的躯体预示着我和江盛年的家没了。
没了，没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但我知道，如果早点治大娘的病，可能大娘还能多陪我们两年。
但大娘生的希望早已经随着大夫人的死没了。
这些年，把我俩拉扯大，已经是人枯蜡黄。
如今的逝去，也是一种解脱。
大娘的后事，我卖了我的猪，换了我俩的路费和棺材本钱。
一切收拾妥当，我咬了咬牙，给江盛年买了身新衣服。
最后去村头，给夫人的衣冠冢磕了三个头，上了路。
当盛夏第一场暴雨到来时，我和江盛年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江府的大门口。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大门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少爷回来了！回来了！”
闻声赶来的老管家，急促地出门迎接。
满脸笑意，一脸关切之情。
冰凉的雨水打在身上，我瑟瑟发抖，但仍然挡在江盛年面前，一脸正色。
老管家见我回来了，一脸不屑，越过去看到后面的少爷，又换上一脸谄媚。
“快！快！不长眼的东西，快给少爷备好热水，换身干净的衣服。”
一帮人簇拥在江盛年身旁，我退在一边，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过了好久，一个看上去比我大的姐姐,把我领到一个小院里。
院子里都是衣物，推门，十几个杂乱的床铺挤在一块。
“你先在这歇息。等管家那边的安排吧。”
8.
两天两夜的奔波，我已经精疲力尽，如今能有个歇息的地方。
我感激地谢了这位姐姐。
挑了个没人要的铺，把外衣扒下。
“我叫小翠。孬！要是不嫌弃，穿我的吧！”
一旁的小翠可能是觉得我实在可怜。
把她的衣服拿了出来。
“谢谢小翠姐姐！”
自己带来的衣物早被雨水打湿。
此时干爽的衣物对于我而言是奢求。
此时屋外的雨声依旧，小翠没走，背过身去，等我把衣物换好。
“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你是大少爷的侍女吗！”
小翠的话让我愣了下。
我忽然想起来被我埋在乡下院子树下的玉佩。
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叫春桃，今年十九了，我之前陪江……大少爷在乡下。”
“你叫春桃啊。很好听的名字。我比你大一岁，要是不嫌弃，你以后就叫我翠翠姐。”
我点了点头。
“你既然是少爷身旁的老人，以后也是享福了。”
听了这话，我低下头去盯着我袖口上的蝴蝶绣花。
在乡下家里穷，一切都是紧着江盛年。这么多年来，穿的都是粗麻布。
如今回到江家，连翠翠姐都穿的都是细软的锦衣。
“哎呀，瞧我笨的。你饿不饿。李姑姑让我照看着你，可不能怠慢了你。”
“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我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过了一会，窗外的雨声好像小了些。
吵闹嘻戏的女声开始传来。
我不由地紧张起来，手指开始搅起衣衫。
“少爷如今就有这天人之姿，以后长开了可了不得了……”
“哎！如此标致，真是好看啊！我和陈小姐果然相配。”
嬉笑声越来越大。
门被缓缓推开，在角落的我看到了全貌。
“呀！哪来的妹妹。”
我抬头，两位和小翠姐一般打扮的姐姐迎面走来。
“你是新来的吧？咋这么瘦！”
“说啥呢！长得挺标致的，要好好养养的。”
一旁的两个姐姐在斗嘴，眼里满是对我的好奇。
“干嘛呢！”
在我手足无措时，一阵熟悉的声音把我救了下来。
“干嘛呢！没事干啊！盯着我妹妹干嘛！”翠翠姐打着伞，提着一个饭匣子赶了过来。
我赶紧起身迎了过去。
“这就是随大少爷来的侍女啊！”
刚才说我瘦的姐姐盯着正在吃饭的我，嘴里惊呼道。
“说就说，别戳我妹。”
“啪！”的一声，翠翠姐把那姐姐想要碰我的手打落。
“真小气！不碰就不碰。”
“不是被叫去前院帮忙吗？少爷回来，今天晚上不是设宴吗？回来干嘛！”
翠翠姐盯着我吃饭，嘴里说道。
“回来叫你啊！”
“别叫我，我今个歇着，管家让我看着这丫头。”
翠翠姐白了她俩一眼，朝我噘了下嘴。
我这才明白，翠翠姐是管家安排来照看我的。
“行吧，行吧。少爷回来，老爷气色好多了。可累着我们了。”
两个姐姐抱怨了下，就离去了。
“翠翠姐！”我叫了此时在一旁帮我晾衣服的翠翠姐。
“咋了！”
“咋安排我啊！”我忐忑不安地问道。。
“没说！你先在这歇着。等明个我问问。”
“好！”
夜深得厉害，我也乏了。
收拾了一下，想着早点歇。
这段时间我实在是太累了。
翠翠姐到底是被叫去帮忙了。
我缩在被子里。
9.
过了好久，我快要睡着时。
门被推开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我以为是哪位姐姐回来了，索性就当没听见。
但一声急促的“春桃”在漆黑的屋子里炸开。
我猛地起身，“江盛年！”
起身，点灯。
而进屋就说了一句话的江盛年就静静地坐在我床头，盯着我走动。
“你怎么来了！”
屋里昏黄的灯光晕染着，我才发现江盛年一身绫罗绸缎。
比我买的新衣服好看许多。
果然是人靠衣装，江盛年这么一打扮，哪里还有在乡下撒欢的影子。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设宴吗？”
江盛年见我一脸焦急，竟然笑了起来。
“春桃！”
“我在!”
“我才知道！我没有名字啊！”
说这话时，江盛年在颤抖，又要哭。
我才反应过来，我把一件很重要但我太理所当然的事给忘记说了。
“江昭告诉我，我没有名字，要给我取一个名字。”
“对不起！我……”
我看着江盛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的名字。
当年我们被赶到乡下，老爷根本就没给江盛年起名字。
大娘也就小少爷小少爷地叫，等到江盛年开始记事时，
没有自己的名字，是个很大的事。
我想了想，就想回江家，找老爷给起个名字。
但等我到江家时，被赶了出来。
老爷不见我，我怕小孩子寒心。
就找了算命的道士，花了三十六文求了个好名字。
江盛年！
这个名字是我求来的。
“你给我起的，对吗？”
“不好听吗？我打听过了，寓意很好的。”
我不识字，后来问过教书的先生，他说：“是个好名字”
见我小心翼翼的样子，江盛年气消了。
“很好听！我很喜欢。江昭想给我起。我说我有了，是我娘给我留的。江盛年这个名字，很好！”
见是用夫人的名义盖过了这事。
我松了口气，我是有私心的。
这么多年都叫过来了，不想改。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江盛年看了我一眼，把快要落下来的眼泪擦干。
“吃东西了吗！”
江盛年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包。打开，是几块很漂亮的糕点。
摊到我面前。
“吃吧！”
我其实不饿了，但江盛年给我的，我就要吃的。
“我……你要……”
“啥！”我见江盛年欲言又止，停下来，开口询问道。
“算了！你在这也挺好的。我叫管家给你找个差事。等我安定下来，就来接你。”
我小口吃着，闻言点了点头。
“不用管我的，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要叫父亲，不可直呼其名讳。”
“我自有分寸，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有事一定要找我。”
江盛年看我吃完，就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我坐在床头，满口的桂花香。
一切就跟做梦一般。
当翠翠姐回来时，我把自己特地留的一块送给了她。
“哪来的！梨园坊的桂花糕，很贵的。”
“不知道，一个不认识的姐姐送我的。”
“哦
，可能是大少爷送来的。”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