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十四年后，
“桃儿！”
一阵局促的喊叫声，在柴房炸开。
我停下手中的汤勺，放好。
转过身来，一看此时浑身脏兮兮的江盛年。
脾气瞬间起来，一把呼在他脑袋上。
“说了叫姐！江盛年！你又逃课！”
大奶奶死前的话我记得死死的，生怕自己带不好小少爷。
一看小树杈要长出歪杈子，我都急得要命。
见我要发火，在院子里择菜的大娘生怕自家少爷挨揍，赶紧出声道：
“今个早下学了！春桃！”
怕是太急了，咳病又被激起来了。
我顾不得教训江盛年，赶紧去给大娘倒水。
见喝了水，好点了。
我略有怨气地埋怨道：“这么着急干嘛！这么护着你家少爷。”
见大娘护着他，如今才十二年岁就已经窜得和我一般高的江盛年直接跑出去玩了。
“你回来！功课做完了吗！”
我见状顾不得大娘，一把想要抓住贪玩的江盛年。
但这兔崽子灵活得很，直接抓空。
见我要跳脚，大娘赶紧拉住我，给我倒了水，要我顺顺气。
“小男孩嘛，正是贪玩的年岁！”
大娘生怕自家少爷遭罪，劝慰着我。
“是是是!你只在乎你那宝贝少爷！”
随着江盛年年岁的见长，大娘越发越对他惯得厉害。
“我是个心狠的人，苛刻你家少爷！”
见我挖苦她，大娘出手狠狠地在我手臂的嫩肉上扭了一把。
我没躲过，“嘶”了一声。
“那还不是你把我是他买来的媳妇这事给他说了，现在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本来就是啊！你是我主家买来的！”
“是个屁！”
这么多年仨人相依为命过着，对于我是童养媳这事已经好久没提。
前段时间，江盛年逃学，被我锁在柴房里面壁思过。
大娘见我发狠，急得直跳脚。
啥话都往外蹦，一不小心把我是江盛年买来的媳妇这事说漏了嘴。
一直不服我管教的江盛年可算逮到了机会。
直接连姐都不叫了。
“桃儿！”
大娘的语气忽然转为亲切，我知道肯定是有事要求我。
“干嘛！”
我顾念着柴房里快要煮好的猪食。
着急要去看，赶到屋里边费劲地搅动边回话道。
“府里来消息了！”
我愣了下神，搅动的汤勺瞬间不动了。
“啥！”
我直接冲出柴房，脸上沾着怒气。
“你和江家人见面了！”
一股巨大的不安感开始蔓延在我的心头。
终于在大娘面对我的逼问点了点头后爆发了出来。
“什么意思！十二年不闻不问！现在是要把他接回去吗！”
我急得要死。从那年离开江家到现在江盛年长大。
江家从未记挂着这位小少爷，如今却在他年长时出现。
见我情绪如此激动，身子骨早就垮掉的大娘狠了狠心，出口历声道：
“桃儿！江府才是他的家。”
“不是！不是！这才是！我不要让他回那吃人的地方。”
我如同一瞬间泄气一般，眼泪不由地涌出。
我背过身去，慌忙用手去擦，但长年劳作而生出厚厚的茧子磨得我生疼。
过了好久，我在紧咬的牙关里蹦出几个字。
“江家怎么说的？”
5，
见我稳定下来，一直没说话的大娘。
略带悲伤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天。
“老天有眼啊！”
在大娘的只言片语中，我才得知这么多年来，老爷娶了二房姨娘。
生的孩子都夭折了。
前段时间，老爷去江南时，染了疫病，此时奄奄一息。
算下来，如今膝下只有江盛年这一个嫡长子。
我索性坐在地上，低着头，好久才憋出了一句话。
“所以江家来人想要把他接回去。”
“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在这地方，没有出路的。”
大娘摸了摸我的头，意思是我要懂事。
“什么时候走！”
我摸了摸眼角的泪。偏过头去问道：
“主家催得紧，怕是晚不得。”
“我要跟着去，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是他媳妇，当然要去!”
要是往日，我定要回呛回去。
但这次我只是起身，去看看猪食熬好了没。
“我不去！”
当江盛年疯玩回来坐在狭小的餐桌前扒拉饭，大娘把要回江府的事说出来时。
一向听她话的江盛年，罕见地闹了起来。
“那才是你家！你是回自己家！”
大娘见江盛年一副倔强的模样，拿起筷子狠狠地敲了下瓷碗。
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二人的争吵，嘴里的饭索然无味。
“那大娘你会跟我走吗？”
江盛年见不能挽回，才低着头，开口道。
又等了会，瞥了我一眼，加了句：“春桃会去吗！”
我眼皮跳动了下，对于江盛年的话，感到很意外。
“那你希望桃儿跟你去吗？”
大娘没正面回，反问回去。
夕阳西下，血红的晚霞紧紧地笼罩住小院。
昏黄的灯光下，江盛年清瘦稚嫩的脸颊明暗交织。
我一时间忽然意识到他长大了许多。
“你愿意跟我走吗？”
江盛年扭过头朝向我，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低声询问着我。
我扭过头偏开他的目光，闷声道：“我要去！”
见我顺了他的意，江盛年一直紧锁的眉眼才舒展开，“那什么时候走！”
我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大娘。
“越快越好！拖不得了。”
我愣了一下，“我的猪现在卖不了好价钱。”
“我替你养着，过年你俩也要回来看看我。”
大娘拍了我的手，意思是让我放心。
“嗯！”
合计了一下，如今江家支离破碎，我们要尽快赶过去。
当晚，大娘把我叫到卧房，关紧了屋门。
把我拉到榻上，手紧紧地抓着我。
眼中满是急切之情。
“大娘！”
我觉得很诧异，怕是她的咳病又犯了。
忙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桃儿！”
“我在，我在！”
大娘随着我躺在榻上，眼紧紧地盯着我。
我心里没来由的慌乱起来。
“桃儿！我知道我这病是老毛病了，怕是撑不住了。”
“不会的，不会的。咱好好治，一定会好的。”
我回握住她消瘦的手腕，嘴里絮叨了一遍又一遍 。
“其实江家的人是我叫来的！”
6.
“这次回去是要冲喜。”
我向是有所预感，“谁的喜！”
“你和少爷的喜啊！你本来就是他的妻。”
“是妻还是妾啊！”我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难怪急着回去啊。在等着我们呢？”
大娘见我并无半点喜悦之情，把我的手握住。
“桃儿，不管是妻还是妾，都是主子，都比在这享福。”
“江盛年不知道吧？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回去吧。”
大娘翻过身去，在厚重的被子里翻出她的宝贝木匣子。
我第一次见到打开的样子，表面上是一些碎银。
这么多年来，江家从未接济过我们一分一厘，都是靠大娘自己的嫁妆和做杂活的微薄佣金来勉强度日。
如今看到这细小的碎银，怕是已经所剩无几了。
大娘把碎银拨开，里面是一卷泛黄的纸书。
最底下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翠绿的圆形玉佩。
大娘把玉佩递给我，我犹豫了下，才接过去。
“桃儿！这是大夫人留给你的，说是给儿媳妇的。我替你保管了这十几年，如今算是物归原主。”
“不行，我不能收！”一听到这话，我手中的玉佩如同烫手一般，不敢触碰。
“你是大夫人亲自定下来的儿媳妇。你就要收着。”
大娘交代完这事，就打发我去叫江盛年，我把玉佩揣到怀里。
等我带着江盛年来到榻前，大娘就半靠在床头，脸上一片祥和。
嘴角洋溢着丝丝笑意。
我意识到，可能这就是村里老人常说的“回光返照。”
“你过来！”大娘摆了摆手，是唤躲在我身后的江盛年向前来的意思。
江盛年像是预感到什么，眼尾开始有所泛红。闻言听话向前。
我静静地立于原地，眼帘下垂。
大娘摆了摆手，我会意，退出去，关好门。
留给二人独处的时间。
我呆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着天边的弦月。
过了好久，屋门打开。
江盛年出来，眼角红的厉害，怕是哭了好久。
“大娘叫你进来。”
说了一句，江盛年和我来到榻前。
此时，大娘面色泛红，我意识到她怕是不行了。
“大娘！”一句话急急地喊出来。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
大娘见我哭了，枯黄清瘦的手轻轻地抚上我的脸。
“桃儿啊！不哭啊！”
“大娘我啊！怕是要早走了。你的猪怕是帮你看不了了。”
“我不要猪了，你要好起来！” 我哭得厉害，看大娘的面容愈发模糊。
大娘抬头又看了眼杵在原地的江盛年。
“你俩都给我跪下!”
见我哭得好点后，大娘摆了摆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