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没得到的，我想让他们能得到——姜甜
从姨妈家回来，姜甜路过徕空间门口，周业闻正坐在台阶上的一堆娃娃里思考人生。姜甜看着，觉得画面有点好笑。忍不住驻足跟他搭话。“喂，你干嘛呢？”
“刚刚有一小孩，把我娃娃机搬空了。”
“空了？这不都在你身边吗？”
“她说自己没出钱，所以不能拿走，就都还给我了。”
大概也就半个小时前，周业闻在店里百无聊赖，突然听到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本以为又是哪个淘小子来他这偷游戏币，没想到跑出去一看竟然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见到他把腿就跑，险些被路过的三轮车刮到。还好周业闻及时拉了她一把。他本想送小姑娘回家，但问了半天，小姑娘都不肯说出来住址。只淡淡说了句家里面没意思，大人们永远都在吵架后便不再开口言语了。那一刻，周业闻似乎是想到了他的小时候。不断争吵的父母，大战后的死寂，终于离婚又终于都有了各自的新家庭。是不是他小时候也希望有过一个避风港。
周业闻不再说什么，递给了小姑娘一筐游戏币。不想，小姑娘居然拽住了他，说想比一比。
周业闻仍旧懊恼地看着满地娃娃，他想，自己明明是办了个好事，怎么造这么大的羞辱。一个小姑娘啊小姑娘，六岁的小姑娘！
姜甜忍俊不禁，清了清嗓。“没什么好沮丧的，你忘了你以前就不擅长抓娃娃。”
周业闻跳脚，“那是你错过了我的巅峰。大三那年我在游乐场拿了一个抓娃娃冠军。这台娃娃机就是当年赢回来的！”
原来，他后来会抓娃娃了。他不是那个信誓旦旦说要把小肥猪给她带回去，却花光了钱丢光了人耗光了时间仍旧一无所获的倒霉蛋了。姜甜第一次听他讲自己不知道的事，心情有些微妙。在那些没有彼此的岁月里，我们都早都不是曾经的自己了。
回到家里，姜甜的情绪本来还沉浸在与周业闻往昔的回忆中，有些低落。不想，吴敬芳兴冲冲地迎上来，递给她一个小本本。
“请过目！”
姜甜翻开来一看，发现整整两页纸都是业主的基本信息和房源情况。
“都是有装修需求的人。我不懂设计，也不好跟人瞎谈，只能先要来联系方式，等你有时间再约人家聊一聊。”
姜甜翻看着那些资料，满眼震惊。“这都是通过地摊找来的？”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吴敬芳，吴敬芳的嘴角有些抽动，但她知道，目光千万不能回避，回避可就露馅了。于是瞪着无比真诚的眼睛，点了点头。
姜甜兴奋急了，她的工作激情瞬间被点燃，准备立刻开始联系。不想，小本本被吴敬芳一把抢了回去。现在联系不就穿帮了，那可不行，吴敬芳立时想到个绝佳的借口。“
“说好的我帮你拉来客户，你得让我当助理。不能过河拆桥啊！你把空档时间告诉我，我来负责联系。”
姜甜思考片刻，下定决心道，“行，如果项目做成了我就去注册工作室，到时候你就来做特别助理吧，吴阿姨。”
吴敬芳兴奋极了，她拍拍姜甜的肩膀，“以后就是同事了，别叫我阿姨了，叫我老吴就行！”
姜甜尝试了下，感觉叫不出口，索性找个别的话题岔过去了。
下午，吴敬芳特意洗了个澡，吹了个发型，还花了个淡妆，郑重其事地给她姐吴敬芬打了个电话，向她炫耀自己已经是姜甜的助理了，专门负责对接业务，让她姐安心。之后又给周业闻发了条消息好生炫耀了一番。还让他在吴敬芬面前多说点姜甜的好话，夸这份工作靠谱。一通忙活之后她才哼着小曲挨个联系在相亲角留下信息的人。
老吴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替人做主，容易得意忘形。她此时还不知道她弄巧成拙了。
姜甜按着吴敬芳给的消息在咖啡厅等客户，没过多久一个西装革履抗上去斯斯文文的男人就走了过来，两人确认无误后，便坐下开始攀谈起来。
“姜小姐本人比照片还要有气质。”
姜甜一愣，“过奖过奖，叫我姜工就好。”
“姜工？”男人对这个称呼感到新奇，但转念一想也觉得合理，毕竟做建筑设计的对外都这么称呼。
姜甜打起十二分精神，非常职业化地开口，“沈先生家的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十几年的老房子，一次都没有翻修过，电路、墙体、管道等老损情况应该不轻，工程量会很大，花销也不会低。”
“多少钱都没所谓。其实我在城里已经买了两套新房了。只是父母住不惯城里，没有熟悉的邻居和朋友。后来我提出要把房子翻修一下，还被我妈骂乱花钱。所以这次她主动提出要翻修老房子，我还是很不解的。”他抬眼看看姜甜，眼中带了些羞涩。“但看到姜小姐之后，我就懂了。”
姜甜疑惑地眨眨眼，“懂什么了？”
“她一定是觉得，只要能让我遇到一个合适的对象，花多少钱都很值得。”
“对象？”这次不仅是疑惑了，还有震惊。
“我知道这话来的有些唐突。但我说话一向直接，也不喜欢搞暧昧。实话实说姜小姐，我喜欢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两个人进一步交往。”
姜甜彻底懵了，怎么谈个装修还探出对象的事了，一见钟情？这么狗血的事还能让她给碰上？她彻底石化。只能委婉地表示，她只对装修感兴趣。结果，那个沈先生听她这么说竟然立刻收起了笑容，厉声道，“姜小姐不喜欢我，可以直说，没必要非抓着借口不放的。打扰了。”之后干脆地拎包离去。
而她之后又连续见了几个客户，无一例外，每一个都确实有房子要装修，但每一个都最后会绕到要跟她处对象上。姜甜忍无可忍，最后终于逼问出，他们都是通过相亲角得到的信息，始作俑者当然是吴敬芳。
此时的吴敬芳还在公园里热情地做地推，她连连打了三个大大的喷嚏，打的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不忘把姜甜的简历发给过往的大爷大妈。
“各位兄弟姐妹看看我家小姜，央美高材生，独立设计师，人漂亮性格好！家里有需要装修的更不能错过，把房子交给我家小姜，保准修得漂漂亮亮！”
而她身边，还有一个用纸挡住脸的周业闻陪伴。周业闻打死都没想到吴敬芳居然搞出来这一出，他要早知道打死都不来，这要让姜甜知道了，自己还不成了从犯，哪能有什么好下场。他扯扯吴敬芳的衣角低语道，“小姨，你这个找活方式，是要把姜甜卖了啊？”
“我不这样，能吸引人来吗？姜甜说了，只要我能帮她签下客户，她就跟我签约，说不定我最后还能解决她的终身大事呢，这里优质男孩很多的！”
周业闻扶额无语，她知道自己的小姨又犯老毛病了。“小姨，你这是自作主张，你问过姜甜愿意吗？”
吴敬芳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居然胸有成竹，一脸嫌弃周业闻多事的样子道，“现在有项目对小姜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她就算在意这些细节也会体谅的。”说完便又继续吆喝 起来，“瞧一瞧来，看一看！新房、婚房、老房！都交给小姜！小姜还你们漂漂亮亮的新生活！”
周业闻扶额，暗自腹诽,“完了完了，我要跟着一起倒霉了。”他借口要去买水赶紧溜走了。
今日相亲角往来的人不少，吴敬芳赶紧接机推销姜甜，不想这里面有个多事的大婶，居然嫌弃姜甜年纪大，吴敬芳一下就来了脾气，跟她吵了起来。
“三十一岁还大呀？那你也太落伍了。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以事业和理想为重，结婚普遍很晚的。”
“你女儿性格看着也比较强势，还中央美院毕业，顶尖的设计公司就业，那她一年的工资能上二十万吗？肯定上不了吧，如果能挣那么多钱干嘛要回来苏州这种小地方。
不等这个大婶说完，吴敬芳一把就把她手里拿着的姜甜资料抢了回来，她虎着张脸，厉声道，“走走走，看不上我家姑娘你赶紧走。”
吴敬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有种自己看中的菜别人却不稀罕的那种愤恨感。那个大婶见吴敬芳恼了本想再说点什么转圜一下，没想到一抬头居然见到个姑娘跟资料上的一模一样。这可不就是姜甜嘛。
吴敬芳没想到姜甜会这么快杀来，她原想的是姜甜今天聊了一天怎么也该有意向装修的，到时候趁着姜甜高兴再跟她坦白。可如今……瞧着姜甜冷若冰霜的脸，她该怎么解释呢。
那个大婶见本尊来了反倒来了兴趣，不住地推销自己儿子，没想到姜甜理都没理直接把吴敬芳带去了僻静处。她向吴敬芳要一个解释，吴敬芳有些心虚，但其实心里又觉得自己没错，便强辩道，“哎呀，英雄不问出处，客户也一样嘛！这里人多，而且最有可能有装房子的需求。男孩子为了找对象，要买房，买房不就得要装修吗？那些没买房的，以后结了婚不得装个新婚房？还有，那里大多都是老人，十几年的老房子基本都有装修的需求。”
这种不算解释的解释只会让姜甜更生气，她没好气的问，“所以我要谢谢你喽？”
“我交换联系方式的时候都说清楚了，主要是去聊装修的！你要是感兴趣，相个亲也没什么问题啊，说不定你就遇到合适的人了呢？”吴敬芳开始胡搅蛮缠，姜甜气炸了，瞪着吴敬芳半天后，撂下一句，“请您当助理这事儿，就当我没说过吧。”之后，大步离开。
吴敬芳一天都飘飘然地踩在云朵上，这下可好，当头棒喝，直接打回原形。她脑子里嗡嗡地，站在原地直愣神。买水回来的周业闻看吴敬芳不再原地了，找了半天才找到她。一见吴敬芳失魂落魄的样子，周业闻就知道这是穿帮了。
回家的路上，吴敬芳问周业闻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周业闻非常斩钉截铁的说，是。“有想法可以提出建议，但不可以做别人的主。千万打别着‘我是为你好的幌子’，谁都是独立的个体，谁都可以自己做决定。”这一次，吴敬芳听进去了。
傍晚，她提着广告板和小马扎回到家，屋里没开灯，一片黑暗。 吴敬芳看了一眼姜甜的房门，门缝里有亮光，显然姜甜是在家。但此时显然不是去找她的好时机。
姜甜此时坐在电脑前，耳朵里塞着耳机，看着“如何打造设计师个人品牌”的演讲，神情严肃。
屏幕里的人站在大大的礼堂中眉飞色舞，慷慨激昂。
“要打造个人品牌，作为设计师也是创业者，最重要的是什么？专业水平？营销水平？对也不对。一个个人品牌的建立，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弄明白你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从而明白你的客户是哪种人、需要什么。我们知道现在有很多做软装的网红设计师，也许专业水平并不高，但靠着时尚的软装搭配拍出漂亮的图片，在贫穷又想过精致生活的年轻人当中拥有极强的号召力……”
姜甜忍不住回忆起吴敬芳的话。
“我去相亲角，是因为那里人多，而且最有可能有装房子的需求呀！男孩子为了找对象，要买房，买房不就得要装修吗？那些没买房的，以后结了婚不得装个新婚房？还有，那里大多都是老人，十几年的老房子基本都有装修的需求……”
“所以，我该认同吴阿姨吗？”姜甜脑子里不可避免地冒出这个想法。但可是可但是……她真的不愿意。姜甜心烦意乱地摘掉耳机，仰倒在椅背上，一声长叹。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玻璃跌碎的声音。姜甜赶紧起身开门。她循声来到厨房，一眼就看见满地的玻璃杯渣子和已经扶着腰想要收拾却力不从心的吴敬芳。
吴敬芳有些局促，“我一时手滑，马上就能收拾好的。”说着就缓慢地蹲下身子，隐约发出吃力的叹息。姜甜看不下去，上前把她扶起来。“你去坐着吧，我来收拾。”也由不得吴敬芳拒绝，她拿着两块湿抹布，迅速把地面收拾干净。
“谢谢你呀小姜。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总是腰疼，以前跳一天舞都没事。”
姜甜没说话，把收拾好的垃圾袋放到玄关，目光定格在那两块广告板和小马扎上。“以后这种小马扎您就别用了。太低了，不但对腰不好，站起来的时候还有可能供血不足，会头晕的。”
吴敬芳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她看着姜甜，有些试探地开口，“小姜，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姜甜却没看吴敬芳，只低着头沉声道，“吴阿姨，我知道你去相亲角是为了帮我，但我冷静地想了想，你想找工作，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以你的能力，能找到比我这个半吊子工作室更好的地方。”
吴敬芳一听这话急了，“小姜，你让我再试试。这次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自作主张了。”
“算了，你最近也挺辛苦的，先休息一阵子吧。”姜甜转身往卧室走去，吴敬芳紧着，还在争取。“不试试怎么知道就不行了呢！”
“不是所有金子都可以发光，我也不一定是那颗金子！您干嘛老缠着我呢？您没孩子吗？您孩子要是总被六十岁的老太太缠着要工作，您还觉得好吗？”姜甜几乎崩溃地说完这些话，她也知道是她情绪失控了，她是成年人了，她该这样的。姜甜深深吸了口气，给吴敬芳道歉，“对不起吴阿姨，对不起。今天我们都好好休息好吗？”说完，姜甜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33号。
姜甜也说不清为什么今天她如此崩溃。吴敬芳固然是耍了心眼去相亲角摆摊，可也确确实实是找到了有装修需求的人，只不过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冲着她是急于结婚的大龄未婚女青年而来。这难道是她身上唯一的标签了吗？工作这么多年，姜甜当然知道怎么做会获得好收入，要么用更少的钱接更烂的项目以量取胜，要么在金光闪闪的招牌下狐假虎威，只是她哪个都没选。而今天，她沦落到以身为饵地步，是咎由自取吗？
擂台之上，姜甜不住的挥动拳头，她忍不住去想这些，手下速度越来越快，出拳越来越没章法。下一秒，一记狠拳招呼过去，她的陪练周业闻再次光荣挂彩。
周业闻敷着冰可乐坐在店门口，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日夜苦练找回场子时，姜甜默默坐在了他旁边，什么都没说。周业闻一看她神情就知道姜甜一定又在胡思乱想，上纲上线，无线内耗。他叹了口气道，“你今天过来，是不是跟我小姨在相亲角摆摊有关系？”
“怎么？心里不装点事就不能上你这儿锻炼身体了？”
周业闻皱眉，这熟悉的嘴硬，不改当年。
“我小姨她刚决定结束一段婚姻，可能心情会有一些起伏，如果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希望你别放心上。”
“是吗……但我很好奇，她既然有你这个亲外甥在身边，为什么要出来租房子，实在不行她还有孩子啊。”
“你不知道我小姨没孩子吗？她想自己住是她的坚持，我尊重小姨的想法。”
姜甜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自己真该死。刚才都说了什么昏话啊。
姜甜这个人也是，哪里都好，偏偏嘴不好。
第二天，吴敬芳依然在相亲角摆摊。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广告牌上画了大大的六个字“不相亲、只装修！”
路过大爷看了看，“不相亲也能交个朋友啊，留个孩子的联系方式？”
“对不起啊，我们真的只装修。”
标语一出，自然门可罗雀，但吴敬芳不泄气，继续吆喝着。风一吹，夹子上姜甜的设计图掉落在地，吴敬芳扶着腰，捡起来重新挂好。
没一会儿，来了新的老太太，揣着一堆资料，四处没找到地，走到吴敬芳的摊位面前。她打量着吴敬芳的牌子许久后很是不满。
“这是相亲角，不给你打广告的。你在这占着，我都没地方摆了，赶紧走走走！
吴敬芳争辩，“谁也没规定这里只能相亲啊，又不是什么要付租金的地方。”不想，老太太根本不跟她辩，直接动手收拾起了吴敬芳的东西。
“允许了你在这儿摆摊，以后就会有更多的小商贩占用地方，不能有这种坏风气！赶紧走。”吴敬芳不肯跟这老太太推搡起来，周围渐渐聚起了人群，大家都支持老太太的说法，想让吴敬芳离开。吴敬芳就像是突然掉进猴山里的兔子，孤勇地守着唯一领地。就在她舌战群秀战的精疲力竭之时，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护到了身后。
“阿姨，公园这种公共场所任何人都有权利来。你刚才要是把她推伤了，你可能就得上警察局去发你家孩子的相亲资料了。”
姜甜瞪着那个最先发难得老太太，她臭着张脸，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老太太的气场顿时矮了三分。
“小姜……”
吴敬芳有些感动，但很快，感动之于又有些愧疚，她又给姜甜惹麻烦了。不想这时，手上传来温热的感觉。姜甜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捏了捏。吴敬芳的心安了下来。
“好，我不动手。你们自己走好吧？你妈这么大年纪了，就别让她出来丢人现眼了。老太太没好气的下最后通牒。姜甜一仰头，麻利地收起了小摊“自食其力地生活有什么好丢人现眼的？我们走。”
暮色沉沉，姜甜拉着吴敬芳捧着一堆乱起八遭的东西一同走进夕阳里。风吹起她们的衣角，她们向风而行。
再次回到最开始的街边夜市，什么都没改变，又什么都变了。又是在上次的瓦工老白旁边支起摊子。老白看见姜甜后嘿嘿一乐，问她“又来了？”姜甜什么都没说，只低头嗯了一下。
“对喽，地摊精神就是要坚持到底！只要你能等，肯定能有生意上门！”
吴敬芳本来还想对相亲角的事跟姜甜好好忏悔一番，不想姜甜什么都没让她说出口，只掰了一块泡沫板，抵着墙面，让吴敬芳靠着坐，以缓解连日来的腰疼。吴敬芳眼眶热热地，她看着姜甜，很郑重道，“小姜，你一定是那块金子，等着吧，我一定给你找来项目。”说罢，便提起大喇叭奋力吆喝起来。
“新房装修，老房翻新，您把房子交给我，我还您一个完美之家！”
旁边的老白也跟着帮忙，一齐喊着。夕阳下，暮色里，真挚是永远的必杀技。姜甜被感染，也终于放开了声音。
“看一看，瞧一瞧，装修设计，包您满意！”
迈出第一步究竟有多难，像是跨越重重山岭，像是淌过条条大河，但当有伙伴在身边，陪你出糗，陪你犯错，陪你崩溃，一切就都成了云烟。
入夜，在夜市即将散场时，她们终于迎来了第一单生意。一个年轻女人踩着皮鞋，走到摊位面前要走了她们的联系方式。有时，距离成功，差的就是一点坚持吧。
这个女人的名字叫珠珠，她与丈夫都是从更小的城市来苏州打拼的，尽管已在苏州十几年，但直到买了这个房子他们才觉得双脚落在地上，觉得自己是属于苏州的。房子是房子，也是他们存在的证明。珠珠和丈夫都想好好装修一下，但奈何，他们没有钱。而夜市里的装修公司，应该不贵吧。
姜甜带着吴敬芳按着珠珠给的定位七拐八绕地在一处老旧小区里转着。手机导航显示着他们就在珠珠家附近，可偏偏就是找不到。转了一圈又一圈后，这才看到朝她们挥手的珠珠。等到了地方才明白，她们一直找不到是因为，那个住处其实是一间车库。白天的时候门必须敞着到了夜晚才能对抗潮湿，自然而然，姜甜和吴敬芳也就都看到了里面的陈设。
简易的卫生间和厨房，一张双人床，十分局促的空间，可称为家徒四壁。姜甜与吴敬芳对视一眼后，很不好意的开口，“你说要装修的房子……就是这间？”
珠珠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在楼上。买房之前我和我老公暂时先租了这里，便宜嘛。”姜甜松下一口气，但同时她对这单生意的预算心里大概也有了点数。
真正要装修的房子就在车库的隔壁，一楼，一居室，90年代的老装修。地板、墙皮都已经老化了。大概只有五十多平，整个空间都很局促。
珠珠的老公徐建新已经等在这里。他拿了两个小板凳，擦干净，递给吴敬芳和姜甜，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家里现在什么都还没有……”
吴敬芳摆摆手，毫不介意。“这房子除了小了点我看还挺好的，户型正，采光也可以。”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并不是个好房子，但有限的资金下这个老破小也算不错了。珠珠环顾着屋子，眼全是对未来生活的希冀。“本来也可以这么凑合着住，但我想来想去，还是想求个住得舒心，毕竟，这是新生活了。”
姜甜好像很能懂珠珠，便也不想兜圈子，直接问了珠珠的预算。如她所料，果然捉襟见肘，但只有五万块也实在是有点太夸张了。环顾了一圈，姜甜在画板上画下简单的平面图，开始问珠珠具体需求。
“来如果有了孩子，一间卧室是不够的。但目前只求能有个地方放儿童床就行，以后等我俩再努努力换套大房子。”
“还有一个衣帽间。”
珠珠刚说一半，徐建新就插话。姜甜看看他，再看看户型图。衣帽间吗？巴掌大小的地方，有必要吗？
“我老婆一直想要个衣帽间，希望能满足她这个愿望。”
见姜甜迟疑，徐建新又说了一遍。珠珠赶紧扯他，瞪着眼，示意别再说了。
“没那个必要。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个衣帽间的。”
珠珠此刻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吴敬芳赶紧打圆场，“衣帽间好呀，女孩子的宝藏！”
“还有呢？”
姜甜淡淡的开口，仿佛不论什么要求，他们只要提，她就都会满足一样。珠珠狠狠给了徐建新一杵子，徐建新赶紧说什么要求都没有了。只是珠珠斯斯艾艾了许久后小心地问了问，“我们这个房子，五万块钱能装下来吗？”
“这个要看具体方案，不过您放心，交到我手里的房子，我一定会做到完美！”
珠珠舒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姜甜仔仔细细把整个屋子都拍了照，之后又拿出仪器量好房。吴敬芳见姜甜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便从包里拿出合同给珠珠两口子看。珠珠这才注意到，姜甜的设计费是200元/平，她立刻就慌了神和徐建新对视一眼，徐建新也注意到了。
“咱一共就5万块钱，怎么办啊……”
两人偷瞄了一眼姜甜，姜甜仍在认真量尺中。吴敬芳注意到不对劲。“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珠珠说不出口，徐建新便只好出头，将合同还给了吴敬芳。
“对不起啊吴阿姨，让你们白跑一趟，我们家找不了姜工设计。”
吴敬芳一懵，“为什么啊？刚才你们不是聊的挺好的吗？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不是不是……姜工，特别好，特别细心。这事怪我，昨天在夜摊上太仓促了，忘问你们价钱了。刚才看合同才知道，我们这房子找你们，光设计费就得一万二。这太多了……我们装修总共才能拿出来五万块。实在不好意思了。”
吴敬芳看了看两人，也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想了半天后开口道，“那这样……便宜点，100一平怎么样？”
珠珠和徐建新还是很犹豫。“能再便宜点吗？”
姜甜这时刚好量完房，她凑过来，“什么再便宜点？”没人回答她。吴敬芳看珠珠还再犹豫，怕这单再跑了，赶紧又降价。
“……80。不能再少了。”
“行，就80！”
吴敬芳立刻快刀斩乱麻，“我回头重新打份合同拿给你。你今天先交30%的定金吧”
珠珠迅速转账。支付宝弹出收款1600元的声音，姜甜掏出手机看了看，又看了看此时已握着手满面堆笑的珠珠与吴敬芳，更加迷茫。“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这1600是什么钱啊？”
吴敬芳这才注意到姜甜，激动地拉着她，“小姜，咱们有项目了！八十一平，珠珠同意了！”
姜甜这才反应过来，她震惊的打开支付宝。珠珠给她的转账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设计费”
姜甜刚想发火，不料珠珠先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十分感激。“太谢谢你了姜工，真的是太谢谢里！我找了好多家装修公司，他们都嫌我钱给的少，就你愿意做！”她刚要开口徐建新就抓住了她另一只手，“我们家房子就交给你了！之后有需要我们配合的地方，你随时说！我们全力配合！”
姜甜此时再想反悔也没了机会，她只能咬牙切齿的看着吴敬芳。
一出珠珠家，姜甜就气冲冲地问吴敬芳为什么又自作主张，降不降价是她的事，吴敬芳凭什么做她的主。
“珠珠家情况你也看到了，不降价，她付不起的。”
“付不起她可以找别人做。”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有个项目，哪有自己往外推的。”
姜甜知道吴敬芳说的是对的，但她的确觉得很憋屈，从北京回来到现在，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自己辛辛苦苦熬了这么多年，最后只值80吗？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珠珠的声音。“姜工！吴阿姨！你们等等。”
珠珠追上来，气喘吁吁。“不好意思啊姜工，我还有点小需求……我……不想要那个衣帽间，改做书房吧。”
吴敬芳很疑惑，“为什么呀？衣帽间多好。”珠珠连忙摆手，“我跟我老公算是青梅竹马。大学毕业后我就留在苏州工作了。他本来在南京有份很不错的工作，但为了我，他辞职来苏州重新找工作，就是为了给我一个家。我老公已经为我牺牲得够多了，所以我希望把空间让出来给他做书房，他很需要个能看书办公的地方。但我也很清楚我们家的情况，空间的确不大……”
姜甜皱皱眉，“你和徐先生商量过这个事吗？”
“我私下跟你说，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你确定了吗？空间和预算都有限，两个都要肯定不可能。”
“我确定，就做书房。我会说服我老公的，就算他不同意，也不会让您承担这个后果。”
珠珠说完后就松下一口气离开了，看着她的背影姜甜的心里有些触动。同样是背井离乡打拼，有人陪伴终究是不一样的。姜甜似乎想起了自己在北京的许多年，她租住在燕郊的小出租屋里，既没有衣帽间也没有书房，那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换一处离公司近点的一居室。为什么不合租呢？她知道，同事们背地里都说她孤僻，宁可住那么远都要自己住。其实姜甜只是习惯了。独处是寂寞的，也是踏实的。但如果有机会让她也有一个陪伴她的伙伴呢？那究竟会是什么感觉。
吴敬芳拍拍姜甜，把姜甜从胡思乱想的情绪中拽了出来，她眨巴眨巴眼，两只手握来我握去，小心翼翼道，“珠珠既然已将签合同里，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已经认定这是我帮你找来的项目了？那助理的事……”
姜甜没说话。吴敬芳见姜甜默认，露出欣喜的笑容，她伸出手：你好，姜工，我是你的新助理，吴敬芳，以后工作上请多多指教。姜甜犹豫几秒，虽然脸上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握了吴敬芳的手，在不经意间嘴角漏出一丝笑容。好吧，有伙伴的感觉她也可以体验一下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胡同里。吴敬芳问姜甜为什么书房和衣帽间不能同时都做。姜甜叹了口气，“房子总面积说是五十平，但实际使用面积可能只要四十平。空间就那么大，有很多承重墙没法打通，优先考虑肯定是未来的儿童房。不过……我想试一试。”
“为什么？”
姜甜笑笑，“可能……书房和衣帽间，就是《麦琪的礼物》吧。”
这篇小学课文姜甜一直很喜欢，妻子为丈夫剪掉头发买了表链，丈夫则为她卖掉金表买了发梳。虽然他们的礼物最终都成为了摆设，但一切都是为了你。也许因为珠珠是她的第一个客户，也许是珠珠太像在北京的自己，姜甜不想让她有遗憾。
很快，姜甜就将自己调整到工作模式。
一纸合同摆在桌面，上面写着“吴敬芳”“设计师助理”“实习期一个月”等字样。
姜甜在上面签字，盖好工作室的章，推给吴敬芳。
“实习期一个月，月薪3千，如果你能顺利通过，转正后月薪6千。你觉得可以吗？吴阿姨。”
“老吴。”
姜甜不明所以。
“我都是你助理了，还叫什么阿姨，直接叫老吴就行！放心吧！我肯定能转正。”
看到吴敬芳过于自信的神情，姜甜心想，“你真是对我一无所知。去北京利通打听打听，有几个实习生能在我手里转正。”她在桌上摊开一大张白纸，上半部分画着珠珠家户型图，下半部分一条条写着工作规划和时间进度。吴敬芳看着密密麻麻的字，目瞪口呆。
“珠珠家格局工整，采光通透，不需要做大的调整。这样的话，这个项目最大的难点还是在控制预算上。老吴，我需要你去调查各类基础建材的价格水泥，瓷砖，地板，五金件这些越全越好，家具厂和板材厂也可以去看看，各类工种每人每天的工资也需要调查。”
白纸上写着各家建材市场的名字，姜甜指着它们，“这些是苏州所有靠谱的建材市场，我都给你写好了，你可以挨个去看看。我这边做设计图大概需要三天。三天后我所罗列的这些你就要通缉完毕交给我，我们再根据设计图做预算。”
姜甜一口气说完这些，吴敬芳刚刚还志得意满的心彻底坠入湖底。看来助理还真是不好当的。
接下来的几天，吴敬芳按着姜甜的名单，跑建材市场、木材工厂，接触木工、瓦工、油漆工，力工等等，她把得到的价格都详细记在笔记本上，每天晚上再详细的对比分析，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年轻时。而那份助理的聘用合同被吴敬芳特意装裱起来挂在了墙上，每天都会不自觉地看上几眼。真好，六十岁迎来了新生。
姜甜则是一连几天对着电脑，眼不离屏，手不离鼠标。饭的时候在做图，上厕所的时候在做图，趴在床上睡着了猛然惊醒，继续做着图。终于，大功告成。
珠珠家原本的储物间，正中间放置着一个X型可绳伸缩定制柜体，把整个空间分割成两——左边的柜体作为书柜，右边的柜体则作为衣帽柜。虽然共同占用一间房，但空间的划分同时具备书房和衣帽间的功能，供珠珠夫妻使用。两边空出的区域正好可作为收纳空间。但是，有一个问题还是发生了。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各类东西的价格。姜甜翻动，找到乳胶漆：880元。电脑上显示着名为“珠珠家预算”的Excel，姜甜在“乳胶漆”一栏中输入“880”。吴敬芳此时站在姜甜身后焦急等待着，她不断催促。随着姜甜在表格最后一栏中填上数字，珠珠家预算也做好了。拖动计算总和，最后的结果显示——“57400”
吴敬芳看着数字肉眼可见的失望下来：“五万七千四！不可能吧！我找的可都是性价比最高的。小姜，你肯定算错了！ ”她抢过电脑一一核对着。
姜甜皱着眉，“别对了，就算有误差，也不影响结果。等正式开始施工，各种意外一上来，预算只会比现在多不会少。“
“那怎么办？还有别的方案吗？”
姜甜摇摇头，“这已经是几版方案里性价比最高的了。我们去找珠珠商量下吧。”
闭塞狭窄的车库内，姜甜和吴敬芳坐在珠珠对面，珠珠手里拿着设计图和预算单。
“按着这版设计图，预算大概会超八千多。但这是最好的方案了，你要不要考虑多加点预算？”
珠珠看着手里的设计图，她看着姜甜专门为她设计的定制柜，轻轻抚摸着。“姜工，这版设计我很喜欢，能看出来，你真的费心了。”她最后看了看设计图后，把它递还给姜甜，冲着她坚定的摇摇头。“姜工，预算，真的不能超。（无奈笑笑）不怕你们笑话，我和我老公，真的没钱了。我们俩一个月挣不了多少钱。为了买房才搬到这个小车库，付完首付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连这五万块我们都只能按着工期，赶着攒，赶着装。定制的衣帽间，要是贵可以不要的。其他别的东西只留必要的就行。如果有什么是我和我老公能自己干的，我们愿意自己做。帮我们再想想办法吧，我们真的很想在苏州有个家。”
姜甜看着珠珠面露难色，吴敬芳知道姜甜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刚想开口再劝劝珠珠，没想到，姜甜突然开口，“我们会再想办法的。”她坚定的看着珠珠，“放心吧，控制预算也是设计师的职责。”
姜甜走出小区，吴敬芳跟在旁边。刚才在珠珠家她一直忍着没说话，现在出来了，她实在太想问问姜甜为什么今天如此反常。
“你怎么突然答应珠珠了？不是说预算肯定超吗？就算答应，话也不能说那么满啊。预算减下来行，减不下来你怎么跟珠珠交代？小姜，以前你可从来不会这样。”
姜甜没说话，只自顾走着，半晌后等到吴敬芳的耐心几乎耗尽她才淡淡开口，“老吴，我在北京没得到的，我想让他们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