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老太太还想鸠占鹊巢?门儿都没有!”——姜甜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洒在十三平的卧室。床上、地上、柜子前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一双穿着灰色运动裤的腿,在夹缝中艰难通行。
一只手碰了一下书桌上的台灯,杂乱无章的桌子亮堂起来——电脑、手绘板、资料、书、笔、草稿纸、杂志、茶杯,还有一个正在公放通话的手机。同事愤怒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从手机传出来。
“要命了,非要赶在我下班的时候给反馈,还“改动不大这两天就要”——设计师不用下班吗?不用过周末吗?我能当做没看见吗?
挽着丸子头的姜甜快速拿走除了电脑、手机和茶杯以外的东西,狠狠丢进纸箱里。她擦了擦头上的汗,开始用胶带封箱,回应道:“就怕你心里惦记着,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要我帮你看一眼吗?”
“那不行,那多不好意思,下周开始你就是主案了。”
姜甜封好纸箱,把箱子放到地上。端起桌上的茶杯,倚在窗边喝了口茶。
窗外天色渐暗,对面的两栋老房也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光影影绰绰地落在她的侧脸上,将清秀的五官勾勒出几分怅然。
“这项目是我俩一起开始的,结果现在留你一个人,该不好意思的是我。”
同事笑骂道:“你也没办法啊,领导要你三更走,你能怎么办?老王那家伙真是够脏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你再跟他们谈谈,升职就升职呗,为什么非要去扬州?以后我们就干自己的活,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
姜甜哈哈一笑,放下茶杯,打开一个新箱子,开始收拾柜子里的杂物,戏谑道:“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人家不但不生气,还保我前途、送我回家,还能谈什么?做人嘛,要学会知足。”
“什么知足不知足?我们的要求过分吗?每年扣发年终奖都要我们学会知足——上学那会儿想要的才多呢!当最年轻的大师,得国际大奖,做举世瞩目的大项目,上杂志,年入百万,建立品牌开自己的工作室,在北京三环买豪宅……”
姜甜一边听她回忆往昔,一边有条不紊地收起手办、建筑模型以及跟男朋友方元清的合照。再起身时,柜子里就剩一座“新人杯”全国大学生室内设计大赛一等奖的奖杯了。
姜甜拿出奖杯,看着上面褪色的红字有些出神。
同事仍旧在絮叨:“那时候虽然天天做白日梦,但是想法多啊!劲头也足!现在呢,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很有想法,业主、经理、工长、材料商、家居店……大家都很有干劲!搞不好大学就是我们职业生涯的巅峰了。”
姜甜回过神,把奖杯放进箱子:“你说自己就说自己,别带上我。”
“对对对,你到现在也还是会和业主争——”
姜甜开始封箱:“我那叫建议。”
她用力扯开胶带,封住了最后一个纸箱。
出发那天的北京雾霾霾的。马路上的车辆如积木,行人如蝼蚁,鳞次栉比的高楼上满是小如蜂穴的窗口。
姜甜关上房门,一手抱着纸箱,一手拖着登机箱,艰难地从楼梯上走下。
刚好停车的男友方元清赶紧开门迎上去,接过纸箱。
“不是要你等我吗?”
姜甜不以为意,拖着行李箱绕道车后:“又不重干嘛还让你上去一趟,多麻烦。”
她拍了拍后备箱。
方元清钻进驾驶座,打开后备箱。
姜甜把登机箱放进去:“这些东西你先帮我收着吧。反正一年后还得回来,带来带去太麻烦了。”
方元清看了看箱子里的模型和照片,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姜甜手机铃响,是同事打来的电话。她赶紧接起电话钻进后座,丝毫没留意男友的异样。前往机场的路上也一样,方元清一直想找机会和她聊聊。但姜甜沉浸在工作里,全身都被生人勿近的气场笼罩。
眼看再拐一个弯儿就要到了,方元清实在没辙,大着胆子开口抱怨。
“这是最后一面了,你还要工作?”
姜甜头也不抬。
“给这边的工作收个尾,这样走得也安心点。”
“别总是把话说得那么夸张。又不是生离死别。”
姜甜通过车内后视镜白了他一眼:“这位大哥,是你先说‘最后一面’的。”
“其实这些年我们也跟异地没什么差别。北京太大了,见面次数越来越少……”
姜甜根本就没有听她讲话,一心改着方案。
方元清看着亮起的绿灯,赌气般用力踩下油门。
到了机场,方元清把车停在角落,看姜甜没有反应,悄悄下车,把登机箱取出来,然后靠在车门上点起了一根烟。
他看着远方阴沉的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里的姜甜终于把方案改完发了出去,回过神才发现早就到了,赶紧下车。
方元清回头看她,指了指手表:“不是说到之前完成吗?还有半小时就停止值机了,姜大师。”
姜甜走过去拉起登机箱的拉杆:“打住打住!你是不是又要说前年五一的事?别糗我了—— ”
方元清假装听不见:“比起那时在云南你迟迟画不完图,害我在客栈打了三天游戏白白浪费难得的假期,现在这几分钟都是小意思。”
“对不起已经说了很多遍了,要不给你录音想听了重复播放啊?”
“等你回来,还要继续在翌禾立通做吗?”
“看情况吧,要不是为了这一年主案的资历,我也不愿意回去。”
“回来要不要搬到我那儿?”
姜甜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同居的事儿,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尴尬:“还得看公司,公司合适的话最好不过……搬一块住的事,到时候再看吧,好吗?”
方元清苦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嗯,回去其实也挺好的,升职加薪还省房租,还可以吃到叔叔做的饭——”
姜甜看了一眼来来往往的人,拖起行李箱就要走:“晚上再聊吧,时间来不及了,我先进去了。”
方元清犹豫了一会儿,想叫住她时,但姜甜已经一溜小跑冲进了电梯。
与阴霾的北京不同,此时的苏州风和日丽。
大型拖车载着一辆红色轿车行驶在路上。轿车的驾驶座上,一个双鬓有些许斑白的妇人戴着墨镜直视前方,一边转动着方向盘,一边哼唱着《潇洒走一回》。可惜她自在又愉悦的状态很快就被交警强行打断。
“姓名?”
“吴敬芳。”
“年纪?”
“60了。”
拖车停在路边。
交警一边开罚单,一边教育吴敬芳和拖车司机。
老太太认真点头,不好意思地给两人道歉。
交警开完罚单,无奈地教育着:“阿姨,你千万要记住啊!拖了车,车里绝对不能坐人了! ”
吴敬芳正色道:“当然当然,坚决不会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姜甜到达苏州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分公司把最后一点工作赶完。落座于公寓底商的翌禾立通设计苏州分公司,即便在周日也开着大门。办公区被大大小小的会议室包围,区内有十几个工位。
即便是周日,工位上有几个加班赶稿的年轻人。
小会议室里,胡德湘刚和业主沟通完,把人送出办公区。
业主伸出手:“能请到你来做这个房子真是太好了。胡老师,那就辛苦你们了。”
胡德湘笑容满面:“哪里哪里,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您怎么走?要不我送您一程——”
“没关系,我叫的车已经来了。”
两人告别,胡德湘目送业主坐电梯离开,这才长出一口气,转身走回办公室。
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紧接着一阵风从身边掠过。
胡德湘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打扮新潮的短发女子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在了她前面。
精致干练,但火急火燎。
这便是胡德湘对姜甜的第一印象。
胡德湘本想叫住她,但她已经和离出口最近的设计师搭话了:“打扰一下,我是从总公司调过来的姜甜,现在还有空的工位吗?我的电脑没电了。”
被搭话的设计师王辉因为熬了夜无精打采,被姜甜一突袭就慌了神。
“啊这……总公司?经、经理没跟我们说,我也不知道你坐哪儿。”
姜甜没有理会他的慌张,瞄准最角落的空桌上的电脑,拖起箱子准备走过去。
胡德湘及时拉住了她:“公司的电脑都有个人锁,你打不开的。”
姜甜回头,看到一个妆容温婉的女人。
胡德湘向姜甜伸出手:“你好,我是胡德湘。”
王辉怕姜甜得罪领导,赶紧补充道:“这是我们公司唯一的主案老师。”
胡德湘:“马上就不是唯一的了,姜工也是来做主案的,对吧?”
王辉惊了。
姜甜大大方方地和她握手:“那也是新人,请胡老师多多关照。”
胡德湘:“都是同事,别那么客气,你用我的电脑吧。”
姜甜:“麻烦你了。”
王辉看两人一同进了小办公室,这才放松下来。
不远处的小高脚尖点地,滑着转椅凑到王辉面前:“这就是北京调来的那个姜甜?不是明天才来吗?”
王辉生无可恋:“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就想回家。”
小高琢磨着:“也不知道传言是不是真的。”
一听八卦,王辉竖起耳朵:“什么传言?”
小高示意他凑近点,开始窃窃私语:“她其实是明升暗降……”
胡德湘的办公室里,姜甜一阵操作,终于成功开启渲染进度条。她松了口气,一抬眼看见胡德湘准备收拾东西走人,有些疑惑:“胡工,如果你没有急事的话,能不能等一下再走呢?这毕竟是你的电脑,还是看着点好。”
胡德湘觉得她说话很有意思:“姜工你会做什么坏事吗?”
姜甜:“这里头应该没有重要文件吧?”
胡德湘:“一般都不会放在公司电脑里吧,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姜甜:“我只是觉得你这样走了有点不妥。我们才刚见面,你也完全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
胡德湘:“也不能说完全不了解,毕竟你为什么来这儿,我也略有耳闻。”
姜甜一愣,自嘲地笑:“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胡工住哪儿?”
胡德湘:“北文河。”
姜甜:“那正好顺路。作为回报,一会儿我打车送你回去,怎么样?”
胡德湘觉得这主意不错,把东西一放,顺势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姜甜。
前前后后忙活一下午,明明是刚回苏州的姜甜最后是顺着下班高峰的人流一起回的家。半小时的车程生生堵了一个小时,姜甜在车上昏昏欲睡,直到的士停在熟悉的皮市巷口,脑袋随着刹车磕在窗户上才缓过来。
姜甜拖着登机箱,走在蜿蜒的弄巷里。两年不见,时不时撞见的街坊邻居竟然还都认识她。麻将房的张阿姨,老在河边钓鱼的贾叔叔……姜甜挨个打招呼,心里恨不得闪现到家门口。
直到她看到老陈小吃店顶着焕然一新的招牌和室内装修时,猛地停下脚步。
姜甜朝店里喊了一嗓子:“陈叔!你这店怎么变样了!”
陈叔:“早就变啦!街道搞整治,这几条街的老商铺都给翻新啦!”
姜甜一路走来,看着经过的所有店铺都如陈叔所言被翻新,心里有些不好受。她拖着行李箱终于来到了三十三号门口,愕然发现不宽阔的门口停了一辆红色轿车,挤得这条路满满当当,只能侧着身子从缝隙中前进。
姜甜带着行李箱,一直小心翼翼,直到发现自家门口堆了好多箱子,而进进出出的是两个搬家工人。
姜甜急了,想着赶紧从缝隙中出去,行李箱猛地在前门上划出一道痕。
正好给工人们买水回来的吴敬芳,全程目睹了这一幕,瞬间就心裂了。
姜甜拽住工人的胳膊:“别搬了,别搬了,谁让你们进我家的——”
话还没说完,吴敬芳把她猛地推到一边。
姜甜手一松,登机箱往外滑出了两米远。
吴敬芳护着自己的爱车,居高临下地睥睨她:“走路不看一看吗?这么红的一辆新车没看见啊?”
姜甜看了一眼车上微乎其微的划痕,还没从被老太太偷袭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吴敬芳责备地瞟她一眼,把买来的水递给搬家工人:“辛苦了辛苦了,剩下的都是衣服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她给两人结了钱,热情地送走工人。
工人走之前不忘看一眼还愣在一边的姜甜,似乎很想留下来看热闹。
姜甜回过神,把滑走的行李箱拉了回来。
吴敬芳蹲下身,心疼地摸着新车上细微的划痕。
“姑娘啊,你把我的车给刮了!你看看这个划痕,太明显了!”
姜甜又茫然又生气:“阿姨,这个一会儿再说。您先告诉我,为什么您会搬进我家呢?”
吴敬芳不乐意了:“怎么就一会儿再说了?我这是刚提的新车啊。你知道吗?很贵的!”
姜甜:“不就是划了一下,修理一下也不要多少钱,我给您出!现在的重点是,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吴敬芳更生气了:“诶,我发现你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讲话真的很不好听啊!你搞得好像自己没有问题一样,做错事了就要道歉啊!”
姜甜看了一眼轻微的划痕,只能先忍一忍:“对不起,我不应该划坏您的车子。”
吴敬芳火气稍微平复了下来。
谁想到姜甜紧接着说:“行了吧?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吴敬芳的怒气又被重新点燃:“诶,你这什么态度啊?你完全没有认识到错误,搞得我好像在逼你一样!”
姜甜忍无可忍,直接掏出:“您这样就没意思了,这是我家的房子,再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报警告您非法入侵民宅——”
吴敬芳:“好啊,你报噻,我也想找警察来评评理!(掏出手机)我还会怕你了!”
两人各自背过身准备拨通报警电话。
就在这时,姜甜看见不远处有个久违的身影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冲自己挥手。
“吴大姐!你把眼镜落下了。”
这个对吴敬芳满脸殷勤的男人,正是姜甜的父亲姜建国。
姜甜大脑一片空白。
“爸!”
姜建国转头看见姜甜,笑容瞬间凝固。
吴敬芳看看姜甜,再看看姜建国,瞬间明白了什么。
屋外小院里的鸟声清脆。
姜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着手里的纸质租房合同,直到视线落到最后“甲方:姜建国;乙方:吴敬芳”的字样上。
姜甜撂下合同:“你把家租给女朋友了,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呢?”
吴敬芳赶紧摆手否认:“诶!话不能乱说啊,我不是他女朋友。”
姜甜看着紧挨着坐的两个人,眼神不言而喻。
姜建国赶紧挪了个屁股,坐到了吴敬芳对面,拉开距离。
姜建国有些惭愧:“这个事错都在我。但这是我们的家事,跟人吴大姐没关系。人家既然签了合同付了租金,就有权利在这儿住。你这次回来待几天?我再给你安排住处。”
“爸,房东是可以单方面取消租约的,付赔偿金就好了。我碰上的房东都是这样的——”
姜建国正襟危坐:“大家都在做不代表就是对的。你被那些房东赶出去的时候心里好受吗?反正你也就待几天,别给人吴大姐添麻烦了。”
姜甜:“谁说就几天,我这次要待整整一年!”
姜建国愣住,眼神不由地凌厉起来。
吴敬芳看两人似乎就要吵起来,赶紧打打圆场:“诶好了好了,有事大家好好商量,不要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
姜甜不理姜建国,直接跟吴敬芳对话:那阿姨您搬出去吧。
吴敬芳迅速摆正立场:“哎呀不好意思,这个不行。”
姜甜重新拿起合同:“吴阿姨是一个人住这房子?”
吴敬芳:“对啊!(笑)一个人清净。”
姜甜重新拿回合同,对着合同上吴敬芳留下的电话号码,搜到了对方的支付宝账户。
姜甜:“潇洒走一回。吴阿姨,这是您的支付宝账号吧?”
吴敬芳懵懵地点点头。
姜甜随即就给「潇洒走一回」转过去一万块钱。
姜甜:“按照你们签约合同的第八条,‘若乙方没有任何违约行为,甲方想要单方面接触合约,立即退还已支付的押金与本金,并额外赔偿乙方一个月房租的综合损失费’。吴阿姨所支付的押金和三个月房租,以及损失费,总计一万元,我刚才都已经如数返还了。所以,这份合同无效了。”
吴敬芳有些错愕,打开手机查看。
姜建国仍旧虎着脸:“姜甜,你这样不合适。”
姜甜没有理会父亲:“吴阿姨,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在您找到新房子之前,可以暂时住在这里,我不会收您房租。您觉得呢?”
话音刚落,姜甜就听到自己手机传来支付宝的提醒:“支付宝到账一万元。”
姜甜难以置信地瞪着吴敬芳。
吴敬芳坚定地:“我就看中这套房子了。要是你不介意,可以跟我合租啊,我还能少付点房租。”
姜建国赶忙问道:“您不是说喜欢一个人住吗?”
吴敬芳:“那是用来搪塞我那个外甥的。谁不愿意跟漂亮小姑娘一起住呀?”
姜甜深吸一口气,直接把钱又给转回去了:“与其在这儿跟我耗着,不如趁着这些行李还没拆抓紧时间找房子。”
话音未落,她的支付宝再次发出收款提醒。
吴敬芳拿着手机给姜建国看,感慨万千:“你说科技发达了就是好,不论什么事情点点手机就能办好了。”
姜建国有点不认同:“太依赖手机也不好。以前我们就算什么都不带都能出门,现在不行了。”
姜甜看这俩一唱一和聊得挺好,更生气了。
吴敬芳手机一震,钱又转回来了。
姜甜提起登机箱,坦然道:“没事,吴阿姨,我有的是时间陪您耗。”
没等吴敬芳回答,姜甜就拉着行李箱,进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卧室还维持着她走之前的样子,到处都是防尘的白布。她压着火气掀起一块,立马被扬起的灰尘呛得直咳嗽。她有些无力地靠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树,想跟方元清打个电话抱怨一下。但对方迟迟未回。
门外,姜建国看着紧闭的房门沉思片刻,转头跟吴敬芳商量。
“大姐,这事儿我可能要对不起你——”
墙角的摆钟声响起。正午十二点,摆钟敲了十二下,完全掩盖了姜建国的话。
吴敬芳怅然地看着摆钟:“这摆钟有点年头了吧?我老家有个一模一样的,钟声比这个还要响一些。第一次看到你们家照片的时候,我就觉得亲切,好像这儿能把我离开扬州几十年的时光都弥补回来。诶,不好意思走神了,你刚刚要说什么?”
这番煽情愣是让姜建国把要说出口的话都咽了回去。他看起来凶狠,实际最是心软。
“没事,等姜甜出来我再好好跟她说道说道。”
正好,思考了许久的姜甜也有此意。
父女俩撇下吴敬芳来到老陈小吃店,一人点了一碗馄饨,一开始都板着脸,谁都不想开口。
最终还是姜甜打破僵局。
“领导把我派到分公司做一年主案。有点突然,我就想着整顿好了再跟你说。反正你平时也不在家住。”
姜建国无意针对,语气却带着指责:“合同是昨天才签的。你早点告诉我就不会有这么尴尬的事情。我还能请个假去接你回来。”
姜甜压着火气:“爸,你是不是最近手头紧?还是你遇上什么事儿了?如果是钱的问题,我这两年有一点积蓄,你可以拿去用。”
“你别在我这充大拿。我不缺钱。我不用你给我养老,你也别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最后一句话听得姜甜十分难受,但又无法反驳。
“爸,你有没有想过她一个老太太为什么不远万里来租我们家的房子?还一个人住,这正常吗?她没有家人吗?这个年纪万一出了问题谁负责?”
姜建国:“她有个外甥,就住在巷子口。签合约前跟我保证过了,一切责任他来承担。“
姜甜更不能理解了:“那她为什么不跟外甥一起住?“
姜建国啪的一声把筷子撂下:“够了。你不想回来的时候,房子一空就是两三年。现在你回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做人不能只考虑自己。”
姜甜杏眼一蹬,什么都没说,但目光如炬。
姜建国回避地低下头:“这个事就这么定了。你要愿意同住就同住。不愿意我就给你另外找房。”
姜甜语气生硬:“不用了,我就住家里。”
与父亲在巷子口分开后,姜甜开始寻找记忆中房屋中介的门头。姜建国口口声声说她几年也不回一次家,可明明他才是那个有家不回的人。她在今时今日彻底明白了,把三十三号当家的人只有她自己。
那个吴敬芳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太太?像鸠占鹊巢?门儿都没有!
然而原先是中介的地方,现在挂着“徕空间”的招牌,门口一左一右摆着娃娃机和盲盒机。她看不清里头的样子,盲猜是一家游戏厅。好在旁边的果蔬店老板娘她还认识。
“阿姨,原来的中介公司什么时候搬的,搬哪儿去了?”
老板娘示意她往徕空间里头走:“你问问这家店的老板小周吧,这一片他最熟。”
“小周?”
姜甜狐疑,心想这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人物?明明她才两年没回,怎么感觉天都变了?
徕空间里,穿衣镜前,周业闻套上蓝色的粘粘服,仔细地粘好纽扣。放在吧台上的电话里传来好友苦口婆心的劝阻。
“这才刚装好,你等我回去再玩不行吗?”
“我这不叫玩,我这是在为客人们提前测试。不测试怎么能知道有没有问题呢?”
周业闻纵身一跃,然后呈大字型牢牢粘在了墙上。
周业闻发出尽兴地呼声:真的挂住了!(动了动手脚)粘得还挺牢,不用力根本下不来——
他使劲动了动手脚,依旧纹丝不动。
周业闻有些谎:“欸,老郑,这怎么下来?我下不来了!”
电话那头的郑前无语。
“活该。等我回去吧!”
随后就挂了电话。
周业闻无助地挂在墙上,身体因为奇怪的挣扎呈现奇怪的姿态。这时玄关的风铃随着微风轻响。木门被轻轻推开,姜甜从门外走了进来。
周业闻一激灵,热切地回头,对上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俩人大眼瞪小眼,同时认出彼此。
“姜甜?!”
“周业闻?”
眼前这人不正是她/他那十年都没再联系过的初恋吗!
姜甜愣愣地看着他被挂在墙上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她很快收住,转身关门离开。
周业闻猛地反应过来,赶紧哀求:“诶别跑啊!先把我弄下来……喂,回来啊!救命啊!救救我啊!姜甜!!!”
等了很久,紧闭的大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大步走出门头的姜甜,拿出手机,想拨通高中好友林小小的电话。
一个玩滑板车的小男孩从一旁飞驰而过,水坑里的积水溅了她一身。
姜甜反应过来的时候,熊孩子停在五米开外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滑板一划,瞬间跑得老远。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无语至极。
这时,电话接通了。
“诶?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你知道我刚刚碰到谁了吗?周业闻!周业闻为什么会在我家旁边开店啊!你没跟我说过啊!”
电话那头一直没动静。
“喂?喂!林小小?”
林小小震怒:“你回来居然不告诉我?!”
姜甜赶紧安抚好友的情绪:“突发状况太多了没来得及跟你说。你知道吗,我就这么一个家,我爸居然把房子租出去了……”
她刚拐过弯,身后的巷子再一次出现了父亲的身影。姜建国没有任何犹豫,径直推开了徕空间的大门。周业闻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救星。
“姜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