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渴望不依附任何一个人。——吴敬芳
终于被解救出来的周业闻,恢复了松弛自在的状态,有条不紊地给姜建国做着咖啡。
但姜建国多少有点嫌弃:“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跟中药似的。”
周业闻紧接着拿了一杯红茶出来:“老郑特意选的新咖啡豆,姜叔你细细回味一下,会有淡淡的酸味。我小姨喜欢得要命。”
姜建国喝了两口茶:“吴大姐是个新鲜人,跟我不一样。我女儿常说我死板。”
周业闻:“我不同意啊。你要是死板,怎么会跟我这种不着调的人当朋友呢?”
姜建国瞪眼:“谁说你不着调?”
周业闻云淡风轻:“您说的。”
姜建国哽住,随即笑了出来:“好小子,在这等着我。”
周业闻看他终于放松下来,满足地补刀:“想当初刚认识的时候,您可没少伤害我。但是算了,谁还没个看走眼的时候呢。”
说完,周业闻从一旁的糖罐里习惯性的拿出一颗糖塞在嘴里。
姜建国:“你啊。别人都是趁着自己年轻的时候,往外跑。你倒好,却留在这儿。”
周业闻笑笑:“欸欸。你看看,又开始伤害我了。这儿怎么了?哪里不好了?我觉得好,我恋家。”
姜建国继续补刀:“家人都不在身边,还恋家呢!”
“那怎么了,人不在身边,心是在一起的。”
周业闻一本正经地在胸前比了个心,成功逗笑了姜建国。古板的中年大叔想起来意,很快叹了口气。
“小子,我得先跟你道个歉。”
“怎么了?”
“我女儿突然回来了,想住在家里。姜甜从小脾气就差,我怕她俩一起住出岔子。所以想请你去跟吴大姐聊聊,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她找找别人家的房子。”
周业闻沉默良久,开口:“叔,你说你女儿叫啥?”
“姜甜,甜蜜蜜的甜。”
因为慌乱,周业闻不由咽了咽口水。
回到三十三号院的姜甜一进大门就看见院子里晾满了窗帘、床单和沙发布。玄关鞋柜上,更是满满当当地铺着吴敬芳的鞋子,从运动鞋到高跟鞋,从地摊货到奢侈品牌,应有尽有。厨房的置物柜上也被放得满满当当,精致的茶具、咖啡机、菜谱。
姜甜探头看了一眼吴敬芳的房间——阳光从木质窗户洒进屋,素花床单铺得整整齐齐、衣架上挂着吴敬芳的各色围巾和帽子、窗台上新放了绿植,所有的一切都收拾好了。
吴敬芳进来,颇为得意:“怎么样,还是不错的吧?这还只是收拾了一半呢,好多东西都在路上——”她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差点把这事儿忘了。”
不一会儿,姜甜又收到了支付宝收款提醒。
姜甜无语:“吴阿姨,看来您是想跟我耗到底啊。”
吴敬芳不接茬,关心姜甜衣服上的污渍:“诶,怎么都脏成这样了,赶紧换下来我帮你洗了。”
“门口那些箱子呢?”
吴敬芳:“早就收起来了。“
姜甜:“吴阿姨,我希望你以后不要乱碰别人的东西。”
吴敬芳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那都是我的行李呀。”
姜甜一怔:“你的行李?那我的呢?”
吴敬芳指着卧室里的登机箱:“你不就那一个小箱子吗?”
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姜甜立刻拨通物流的电话,得到的消息却是货物一早被拒收。如今在距离三十三号院一百六十公里外的地方给别家送货,送完货就要下班,要再掉头只能是第二天赶早。姜甜一边调解时间一边瞪着吴敬芳,怒火中烧。
吴敬芳寻思了半天,终于想起是有拒收这回事。她仔细回忆了下,很快就原谅了自己。
“这也不能怪我,我都问了你爸了,谁知道你给自己取名叫张大壮呢!”
单身女孩在外卖快递上的小心思,她一个有夫之妇怎么可能懂。
为了找一件能过夜的睡衣,姜甜翻箱倒柜,把高中时期穿的衣服都找出来了,每一件都有淡淡的霉味。
吴敬芳嫌弃地捂住鼻子:“这都放了多少年了,可不能就这样穿啊,对皮肤不好。”
姜甜不想理她,兀自打了盆水坐在院子里洗衣服,搓了三遍拧干后,从储藏室找出小太阳,把衣服悬在上头烘烤。
吴敬芳一边喝茶,一边吐槽:“你搞的这么费劲,还不如出去买呢。”
姜甜说话夹枪带棒:“你这么有钱怎么不出去再找个房子呢。”
吴敬芳:“一件T恤能有几个钱,打一万块给我的时候倒是没见你犹豫。”
“只要你愿意还我清净,两万我都不会犹豫。”
吴敬芳叹气,放下手里杯子,坐到她身边抓起衣角。
姜甜狐疑地看她。
“你得把它撑开,这样干得比较快。”
姜甜没说话,默默学着她的样子把衣服撑开。
体会着手里的衣服越来越干燥,姜甜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吴敬芳脸上也有淡淡的笑意。
高中时期的T恤,皱巴巴地套在姜甜身上,布料又粗又褪了色。
姜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恍惚。
与此同时的徕空间二楼,穿着睡衣的周业闻躺在床上翻开相册,目光停留在一张合照上。
照片上,姜甜穿着和上一场相同的T恤和周业闻手拉着手,拿着各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高中校门口合影,笑容青涩又阳光。在合照的旁边,是一张儿时周业闻和爸妈的合影。
周业闻想起下午姜甜推门而入的瞬间,平静了许多年的心开始蠢蠢欲动。他烦躁地把相册丢到床的一角,拿起桌上的拳击手套走出了卧室。
时间从来都是不等人的,他们谁也回不到过去。就像泛着霉味的衣服就算洗干净了,但早就失去了弹性,紧巴巴地箍在姜甜身上,动作一打就扯出了一个口子。
最后,姜甜穿着吴敬芳热心提供的蚕丝睡裙,心力交瘁地躺在了床上。消失了大半天的男友方元清,终于在这时打来了慰问电话。
“有这么不好看吗,害得你都不愿意视频了。咱俩那么多年,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姜甜矢口否认:“别看了,我都不想照镜子。”
方元清:“拿人手短,这样你就不好再让她搬出去了。”
姜甜嘴硬:“人情我会还,一起住这事儿不可能。”
方元清:“早点睡吧,等你醒来行李就都到了。”
他没有听到电话那头的回应,仔细分辨隐约能听到女友浅浅的鼾声。
深度睡眠总是睡不够的。
凌晨四点十八分,天还没亮。姜甜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破壁机的噪音惊醒。她睁开充斥着红血丝的双眼,然后打开灯和窗户,看见吴敬芳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面色狰狞。
吴敬芳也看见了在窗口看她的姜甜,十分惊讶:“小姜你怎么也醒这么早?一起来吃早饭吧,马上就好,我也做了你的份!”
啪的一声,姜甜关上了窗户、拉上了窗帘、还用被子把头闷住,努力隔绝一切噪音。
但持续的开关门声、来回走动声、打开燃气烧水的声音……尽管已经很轻了,还是能时不时传进她的耳朵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浑浑噩噩的姜甜再次惊醒,暴躁地把被子当沙包踢。
她隐约还能听到老太太哼小曲的声音,不由地把头埋进枕头里。
“靠!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时,院子里传来大门被完全合上的声音。
世界一下就安静了。
终于得到清静的姜甜很快又沉入了梦香。
收拾板正的吴敬芳信步走在巷子里,看见周业闻打着哈欠从店里走出来,赶紧叫住他
“小闻起挺早啊!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
周业闻愣了一下:“小姨你穿成这样……不像是去买早饭啊。”
吴敬芳:“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想找份工作,面试不得穿得正经点。”
周业闻说着就要回去换衣服:“那我陪你——”
“不用,我一个人能行。”
“我妈再三交待,必须要照顾好你。”
吴敬芳难得露出强硬的表情:“你暂时别把这件事告诉你妈,就是对我最好的照顾了。”
周业闻想起姜建国的请求,趁机讨价还价道:“那你搬来和我一起住。”
吴敬芳直接无视:“你吃完早饭赶紧回去补觉,年纪轻轻的气色还没有我这个老太太好。我走啦!”
周业闻看着她雀跃的背影,知道自己拦不住:“诶,小姨!”
吴敬芳回头看他。只见周业闻模仿着网上最流行的低质小舞蹈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加油!”
吴敬芳笑得很明媚。
“加油!”
写着“扬州市人才招聘市场”LED屏幕在大厅闪烁着。场地内,不同工种的摊位有几十家,有的门庭若市需要排队咨询,有的门可罗雀需要发传单。
贴着两寸证件照的简历在吴敬芳手里,随着她在人群中穿梭。证件照上的老太太不加任何修饰,笑得自然又真诚。
吴敬芳专挑那些没什么人的摊位,接过传单研究一番,然后坐到咨询位前亮起招牌笑容。
吴敬芳:“您好,我来找工作的,这是我的简历。”
结果那些HR大多只看一眼她的年龄就把她否定了,多看几眼的便会挑剔她没有工作经验,乐意多聊几句的就会八卦她为什么这么大年纪不在家带孩子享清福。
吴敬芳就像没有挪过位置一样,每一家拒绝她的理由都大同小异,而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事态,全程面不改色。直到走出招聘市场,她才轻叹一口气,露出稍稍有些气馁的表情。
但紧接着,之前在网上投递简历的反馈电话打了进来。吴敬芳立刻打起精神,打车前往这家儿童声乐培训机构。
充满童趣的教室里,吴敬芳一边弹钢琴,一边慷慨激情地演唱《好日子》。音色之清亮让面试老师忍不住为她鼓掌。
“太棒了,您唱得可真好!”
吴敬芳十分高兴,谦虚道:“老了老了,过奖过奖。”
“那接下来,您把我当成来上课的孩子,试着教教我正确的发声方法。”
吴敬芳一愣:“那,是多大的孩子呢?“
面试老师也愣住了:“就12岁吧,12岁的孩子。”
吴敬芳了然,迅速切换状态:“好。这位同学,我们开始上课了。想要学好唱歌一定要找到横膈膜发力的感觉。那横膈膜又在身体的哪个部位呢?来,跟着我做,双手放到肚脐眼两旁。对咯!然后想象自己十分生气。哎呀好生气呀,气死了,气得不行了,哼!”
她的感染力太强了,面试老师很快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自然地被调动起来。
“哼……哼?”
吴敬芳:“有没有感觉哼的时候,肚脐里往外鼓了鼓?那就是横膈膜啦。再来一遍,来,哼!”
面试老师后知后觉地收起动作:“可以了吴老师。非常好。您专门学习过吗?”
吴敬芳很坦诚:“说来惭愧,我没上过大学,小时候家里也没这个条件让我学音乐,就靠着自己一点一点摸索。不过我在歌剧团做过几年民乐歌手!”
面试老师面露难色,但看了看她充满希冀的眼神,还是决定去和老板商量一下。两人在办公室里的讨论声越来越大,在走廊等待的吴敬芳听得一清二楚。面试老师为了她据理力争,但老板的态度很坚决。
“胡闹!再缺人也不能找个六十岁的老人充数吧?你告诉我,孩子要是不服她,调皮捣蛋出了问题怎么办?工作期间她要是突然倒下了要怎么办?不管出什么事,我们都担不起这个责!”
办公室突然安静了。
不久,办公室的门开了,面试老师走出来,抱歉地看向吴敬芳。
吴敬芳宽慰她道:“没关系,谢谢您的认可。”
两人握手。老太太潇洒离开,但背影还是有些许落寞。
面试老师看着心里难过,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打工人们,又不得不承认现实就是这样。
所有人都在顺着时间的长河向上攀登,想要逆流而下谈何容易。
姜甜瘫在床上,手机在耳边不停地震动。她闭着眼接起电话,语气不耐。
“喂?”
电话那头传来了物流小哥的声音。
“您好,是张大壮先生吗?”
姜甜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看了眼时间,惊觉自己马上就要迟到。她紧赶慢赶地收快递、换衣服、洗漱化妆,出门前瞥见吴敬芳留给她的早饭,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叼了块面包片在嘴里。
“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苏州虽然也有早高峰,但怎样都没有北京可怕。姜甜顺利踩点到达,和迎接她的刘经理碰了面。刘经理是个四十岁出头的方脸男人,总是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一副金丝眼镜总是反着微妙的光,让人瞧不出他眼底的算计。
“分公司成立也有五年了,终于在去年找到了最适合我们生存的经营模式。”
姜甜正在他的带领下参观公司。
一路经过的同事总是偷偷打量她,然后交头接耳。
姜甜大概能想象到他们在说什么,无非就是总公司发生的那些事。
刘经理更是仿佛看不到一般:“和总公司的小组制不一样,在这里每个设计师都是自由的,可以独立接活,也可以和同事组成团队。”
这时,胡德湘从办公室走出来,向两人打招呼。
刘经理十分热情地回应:“诶,胡老师!姜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分公司的顶梁柱,胡德湘胡老师。不论是业绩还是作品规格,她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我们经常开玩笑说,以胡老师的水平在总公司那肯定也是佼佼者。”
在他自豪的笑容下,不知为何有些许挑衅的意味。
可是姜甜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向胡德湘投去一个打趣的眼神。
胡德湘很无奈,拍了一下刘经理:“都跟你说了不要那么说我。我和姜工昨天就见过了,还用得着你介绍?”
刘经理很诧异:“昨天?”
姜甜很坦然:“原来的项目需要收尾,就先跑来借了胡老师的电脑,有什么问题吗?”
刘经理:“没问题,没问题……”
胡德湘:“那你们先聊着,我去跟业主开个会。(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姜工第一天上班应该不忙吧?下午有实习生面试,一起来!”
姜甜不是很喜欢这种附加工作,皱眉:“我就算了吧——”
刘经理也觉得不合适:“姜工刚来第一天,不太好吧。”
胡德湘无视了他,大方又直接:“公司就我们两个主案,实习生不是给你就是给我,自己的人难道不想自己挑吗?”
姜甜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于是下午一点乖乖地坐在了会议室里,手拿一叠厚厚的资料,两眼无神地看着正在挨个做自我介绍的应聘者,时不时还拿余光撇了一眼架在两侧的摄像头。
分公司有自己的自媒体账号,在刘经理的运营下流量比总公司的还要高。
除了她以外,剩下几个面试官显然很有精气神。姜甜瞥了一眼胡德湘,看她优雅大方还笑盈盈地面对实习生,立刻坐正、强打精神。
刘经理开始提问题:能简单说说你们想进我们公司做设计的理由吗?
三个应聘者依次开始作答,答案大同小异,都是冲着刘经理在自媒体上推出的“零基础实习生计划”来的——简称,“零计划”。
互联网真是充斥着离谱的噱头。
但总有天真的孩子为此买单。
“原本我大学就想学这个,是真的喜欢设计,但是遇上专业调剂就落空了。我妈也不让我复读。现在贵公司的这个真的是千年难遇的机会!”
“我觉得贵公司非常人性化,毕竟现在人才竞争很激烈,大家都想要最专业的,能力最强的。大家都要赚钱,所以很少有公司会考虑到要培养我们这些没有技术只有热情的人。”
“我就是因为翌禾立通的作品才喜欢上这一行的……”
姜甜托着下巴,专心给每个人的综合能力打分——在他们的简历上画着代表五种能力强弱的五边形。
在第三个应聘者发言时,胡德湘忍不住打断了他。
胡德湘:“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你们三个谁也没有从事过这一行吗?”
三人摇头。
胡德湘微笑:“我个人觉得,盲目的憧憬只会加大现实与理想的落差。请你们别把这次机会当成是人生的转折点。公司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三个应聘者明显有些茫然。
姜甜诧异地看向胡德湘,内心对她说的话极为认可。
胡德湘和她对上眼,优雅地笑了笑。
姜甜收回眼神,不由地在空白页上写下了胡德湘的名字,并在这之后画了一条波浪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面的应聘者一轮接一轮的换。 问题都是人事和刘经理在问,胡德湘偶尔补充,姜甜时不时掩着嘴角的哈欠。
人事看了一眼表格:“面完最后这位就能下班了。下一个进来吧,坐这儿——”
人事看到来者,还没说完的话就像被空气吃了一样。
刘经理和胡德湘抬头,也十分诧异。
正在伸懒腰的姜甜活动了一下脖子。等她重新把视线投向对面,却因为那里坐着过分熟悉的人而整个儿僵住。
吴敬芳规规矩矩地递上自己的简历,完全没在意姜甜的不自然,不紧不慢地做着自我介绍。
“各位老师好,我是零计划的应聘者,我叫吴敬芳。”
她看到了姜甜,惊讶之余,很有分寸地没有打招呼。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刘经理第一个回过神,试图用玩笑打破僵局。
“哈哈,我们还招了保洁阿姨吗?”
并不好笑。
姜甜低头看起吴敬芳的简历,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我是来面试实习生的。”
吴敬芳很淡定地反驳道。
刘经理干笑着,死死盯着简历上的年纪。
人事回过神:“我们的招聘启事上忘记写限制年龄了……”
刘经理点点头,示意她别慌。
吴敬芳感受到姜甜凌厉又疑惑的目光,自然地对了上去,眼角带笑。
第一个直面事实的,还得是优雅的胡德湘。
“吴女士您好,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吴敬芳:“各位老师好,我叫吴敬芳。本地人,今年六十整,负责过家里两套房子的装修,目标是当一名家装设计师。”
众人向吴敬芳发出惊叹的目光,只有姜甜看穿了她的话术。
“负责过两套房子的装修,是怎么个负责法?”
吴敬芳冷静应对:“我会跟设计师交流,在设计方案上融入我的想法。包括整个施工阶段,我也跟了全程。”
姜甜冷笑:“装修过程中,大多数业主都会像你这样全程跟进,图纸你没设计,施工你也没参与,您怎么能说负责了两套房子的设计呢?”
吴敬芳:“后勤、沟通、选材、监工,我担负了我应该负的责任,这还不叫负责吗?”
姜甜被气笑。
胡德湘被逗笑:“当然算,能做到这些已经比很多业主厉害了。可是我看你的职场经历几乎为零,方便问问你之前是做什么的吗?”
吴敬芳:“年轻的时候帮我丈夫做皮革生意,生意稳定后我就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家庭上,照顾家里人的衣食住行。”
胡德湘:“那,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年纪来应聘我们公司的实习生?”
吴敬芳顿了顿:“我渴望一份真正的工作,渴望不依附任何一个人而能独立生活。实不相瞒,来你们这之前,我找过无数其他工作,所有人都会跟我说,我现在这个年纪才找工作太晚了。直到我看见贵公司的这项招人计划。写的是面向全社会招纳热爱并想要学些设计的朋友,没有专业要求,没有年龄要求,我就看见了希望。”
那是噱头啊,专骗你这种无知老阿姨。
姜甜尴尬地捂住额头,脚趾忍不住抠地。
胡德湘:“如果我们录取了你,你觉得你跟门外那些年轻人相比,有什么优势呢?”
吴敬芳想了想:“因为年纪,我不可能有年轻孩子那么多的选择机会。所以我觉得,应该没有人会比我更渴望这份工作。相应的,我会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诚意、还有耐心。另外,我对这一行有足够的好奇心。”
简单来讲,就是什么优势都没有但能吃苦耐劳。
胡德湘:“谢谢你的回答。”
姜甜长呼一口气,把吴敬芳的简历放到一边。
刘经理看着准备离开的吴敬芳,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你出来工作,你家里人知道吗?一般子女不会同意父母退休的年纪还出来工作的呀。”
这个话题姜甜倒是感兴趣,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惜老太太很狡猾,什么都没讲。
“不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支持我。”
姜甜下班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她翻着外卖软件走到公交站台,一抬头发现吴敬芳竟也在,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姜甜:“你怎么还没走?”
吴敬芳:“等你一起回家啊。”她顺势递上一瓶饮料,并给姜甜让了位置,“请你喝。”
姜甜接过饮料,在吴敬芳身边坐下。
“这把年纪来实习生,吴阿姨,你胆子挺大。”
吴敬芳:“我还希望自己胆子能更大一点呢。小姜,你给我透露透露,我能被录取吗?”
姜甜扭头看着吴敬芳冒着光的眼睛,觉得一切如此魔幻。
“你先是租了我家的房子,现在又来我的公司应聘。这一切太荒谬了,我想不通。”
吴敬芳:“这有什么想不通的?说明我们有缘分呀。”
“纯孽缘。”
吴敬芳完全不搭理她的吐槽:“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注定是要住在一起的。你不用出去租房,我也可以减轻一点房租,是不是双赢?”
“你这口才应该去应聘销售。”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
姜甜一声冷哼。
天色尚未黑透。
姜甜和吴敬芳一前一后,往三十三号院走着。
吴敬芳加快步伐,走到姜甜身边。
吴敬芳:“小姜,你别走那么快嘛,等等我。”
两人已快到33号院了。远远看着,大门口有人站在那。
离老远,那人就认出了姜甜。
丁素娥:“哎呦喂,甜甜啊,可算见着你了。早听我们家老陈说你回来了,天天忙什么呢,都抓不见你人。”
姜甜认出来人,礼貌性地微笑:“丁姨好。”
丁素娥:“啧啧,又变漂亮了!(八卦)在北京谈男朋友了吗?”
姜甜尬笑:“您来找我什么事啊。”
丁素娥:“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跟你说话了。我可不是找你的,你们家不来了个租客吗?居委会派我来做个登记。”
丁素娥这才注意到一直在姜甜身旁的吴敬芳。她走过去:“你就是吧?总算见着你真人了!我都来好几次了,回回你们都不在家。”
丁素娥上下打量着吴敬芳。吴敬芳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丁素娥:“来来,进来把表填了。”
丁素娥风风火火地往里走,因为昏暗,差点没被门廊上的台阶扳倒。
丁素娥:“哎呦,门廊灯要打开呀,晚上回来都看不清路。”
姜甜拉了拉开关,发现灯坏了。
客厅里,吴敬芳认真填着表格,丁素娥跟姜甜在院子里闲聊着。
丁素娥的话超级密:“你爸身体咋样啊?他还在镇江做厨师呢?”
姜甜有些心不在焉:“嗯,还在镇江,他挺好的。”
“挺好能有多好啊,要我说,你就该把你爸从镇江接回来。那么大岁数了,还是在儿女身边待着好。哎,他干嘛突然想把房子租出去啊?”丁素娥凑到姜甜身边,偷偷摸摸地,“你偷偷跟阿姨说,阿姨不告诉别人。你们家这租客……是不是你爸找的后老伴啊?”
姜甜眼睛一瞪:“当然不是!丁姨你想什么呢!”
“我就是问问,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呀!”
吴敬芳这会儿正好填好表格,递给丁素娥。丁素娥接过表格看了看,发现吴敬芳已经六十了。
“呦,你跟我一般大啊。这么大岁数,自己租房子住,孩子放心吗?”
姜甜第一次在吴敬芳脸上看到不爽的表情,有些新奇。
吴敬芳没接话。
丁素娥有些尴尬,只好继续看着表格,婚姻关系一栏是空白。
“这怎么没填啊?”
吴敬芳:“不太方便。”
“已婚就是已婚,未婚就是未婚,这有什么不方便。”丁素娥仿佛闻到了八卦的味道,凑到吴敬芳面前偷偷问道,“是不是甜甜在这,你不方便填?
吴敬芳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丁素娥看着吴敬芳的反应,以为自己猜中了。
“我就知道!这个老姜,跟我还说是租客呢!”她瞄了眼姜甜,压低声音,“你偷偷跟我说,你跟老姜什么时候领的证?”
姜甜黑着脸:“我都听见了,丁姨。她跟我爸没有任何关系。”
吴敬芳一下反应过来:“对,我跟老姜清清白白的。我说不方便,是不知道填什么。”
丁素娥:“哎呀!你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姜老婆都去世几十年了,我们都希望他再找个伴。你俩要领证了,我就给你填已婚。要没领,就还是未婚——不对啊,你不会背着老姜还有个家吧?”
吴敬芳:“你这人,怎么嘴里没有一句正经的?我和前夫正在闹离婚,冷静期没过,证还没办下来,所以不知道填什么!现在听懂了吗?”
一直笑意盈盈的人突然发脾气蛮吓人的。姜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莫名觉得顺眼多了。
丁素娥被吴敬芳镇住,呆滞地点点头,随后就被吴敬芳赶出了三十三号院。
吴敬芳回到客厅,一口气灌下一大杯茶,可算是消了气:“就没见过这么八卦的人!”她起身要去厨房,“我做鱼汤面,给你带一碗?”
姜甜果断拒绝:“不用我已经点了外卖的了。”
“外卖多不健康——”
“吴阿姨,我们也就才认识一周不到,没那么熟。所以你平时要干什么,吃什么,不用都跟我分享。而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节奏,不想让别人打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吴敬芳点点头:“懂了懂了。就是自己管自己的,对吗?明白!”
明明就是被自己明确拉开了距离,为什么还能这么高兴呢?越是跟吴敬芳相处,姜甜就越觉得自己看不懂她。晚上跟方元庆打语音的时候,她便把这一天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魔幻,太魔幻了。”方元清感慨道,“这吴阿姨究竟是什么人啊?”
姜甜刷着租房信息:“不知道,我总觉得她藏得很深。必须得离她远一点。”
“让她搬出去恐怕有点难。要不你出去找个房子住好了,省事儿。”
“我在北京租房子就算了,回家了还要在外面租房子,哪有这个道理?都是我爸的错。”
方元清:“那你这是在跟老太太较劲,还是在跟你爸较劲?”
姜甜愣了半晌,随后就没了谈恋爱的心情。
“挂了,你早点休息。”
没等方元清说话,姜甜就挂断了电话,哐当往床上一躺。
刚躺下,就响起了敲门声。
“进。”
吴敬芳捧着热茶倚在门口:“小姜,你悄悄告诉我呗,我的面试结果怎么样?”
姜甜叹了口气:“吴阿姨,你觉得什么样的公司,会录取一个六十岁,且毫无相关工作经验的人呢?”
“可是面试的时候,除了你,我感觉大家对我好像挺有兴趣的。”
姜甜微笑:“那只是因为你年纪大、胆子大、心大——太独特了。”
吴敬芳不甘心:“真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你看看明天太阳会不会从西边出来吧。”姜甜长叹一口气,盖上被子,“帮我关下灯,我要睡了,谢谢。”
吴敬芳帮姜甜关上灯,关上门,退了出去。
接连上了几天班的姜甜,一直没被分配到工作。她坐在工位上玩着俄罗斯方块,看到客户经理接待来的客人,直接被领到了胡德湘处商谈。公司其他的几个设计师也都屁股黏在凳子上地赶图。
姜甜不想坐以待毙,直接起身敲开刘经理办公室的门。
刘经理:“有事?”
“经理,我来报道也有两天了,就没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刘经理笑眯眯地:“着急啦?”
“我毕竟也是主案,总不能一直闲着。”
“我知道你在北京呆惯了,但我们这儿不比总公司,业务没那么繁忙,你正好趁这个机会休息休息多好啊。”
“刘经理,我不是回来度假的。还是说,总公司就是想让我只挂个职而已?”
刘经理看了眼微信:“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总公司调来的人才肯定不能浪费了。时机到了,我会安排工作给你的,放心。”
姜甜看刘经理刷着手机且漫不尽心的样子,无奈离开。
没活干,姜甜猫在工位上胡乱画图玩。
此时,人事和刘经理领着一名实习生赵雪到了办公区。
人事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赵雪。”
赵雪礼貌鞠躬:“很高兴跟大家成为同事。”她从提兜里拿出办公用具发给了每个人,“给大家准备了一点小礼物,还请大家不要嫌弃。”
刘经理对赵雪的得体表现很满意:“胡老师,赵雪就交给你来带。”
胡德湘带着亲和的笑容:“欢迎你。”
姜甜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一切。
人事:“这次公司呢,总共录取了两位实习生,还有一位马上也要到了。”
胡德湘一愣:“两位?”
此刻的吴敬芳一身正装,踩着小猫跟,提着皮包,带着精致的妆容站在电梯里,身边挤满了清一色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