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时倾第一次见他,是在老教授的选修课上,她正在修她的第二个学分。
那堂课董时倾印象极深刻,是物理系的大课,她的第一专业是考古,室友问她一个学文的,怎么想着去学理。
她置之一笑,物理系教授出了名的好脾气,在他手上基本没有挂科的学生,也可能是是睡觉的时候没人吵。
那天天气着实不太好,阴沉沉的,董时倾刚从桌上直起身子,看向窗外,果然是下起了细雨,拢了拢身上的外套,翻开课本,台上的教授也不知道讲到哪了,略干瘪的嘴唇看着黑板不停的说道着。
为了不让外面的风透进来,坐在后排的董时倾顺手把后门给关上了,刚准备继续去面见周公,旁边的那扇门便又开了。
董时倾颇有些不悦的侧过头,伸出手准备再关上,突然感受到一股阻力,她这才提了提精神仰首看向门背后的主人。
那是一张极为纯粹的一张脸,纯粹到只有月光才能与之媲美,或许用月光来形容一个男人的脸有些不合适,但董时倾自那时起便将他当作月光来对待。
很多年后她蓦然想起一句话,她喜欢的不是月光,而是月光本身的他。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将他颀长的身形衬的极好,手中拿着一把有着少许水渍的伞,应该是刚冒雨来上课的,肩上和他短短的黑发上都覆着一层水雾。
来人丝毫不懂礼貌的推门走了进来,自作主张的坐到了她旁边的空位上,董时倾捏了捏耳垂,将视线从他身上拉回来,方才老教授扶了扶那副看起来有七百多度的眼镜朝着这边投来打量的目光,她有些发怵,不敢再睡觉了。
旁边多了个人,她坐着有些不自在,指尖上的笔有一下没一下的落在课本上,看着就不太像在听课。
她此刻的思绪完全被旁边的人给拉走,看着他从口袋中取出纸巾将伞上的水渍擦尽,继而一层层叠好后放到抽屉。
董时倾想这人也真是奇怪,伞不就是挡雨的么,瞅了眼窗外,雨势似比刚刚更大了些,待会儿出去不就又打湿了,多此一举,才见一面,董时倾便想到无数个四字词语来形容旁边这人。
打量着,发现这人居然连本书都没带,虽然教室里倒是也有几人没看书的,更多的还有带了没看的,董时倾将自己桌上的书摊开推了一半到隔壁桌。
那人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董时倾倒是愤愤了起来,好心给他书他还不领情了。
他不讲话,她也不讲,董时倾索性就任那本书摊在那儿,也不知道他看了没,小手撑着脑袋,余光却总往那边瞟着。
“谢谢。”旁边传来他的低声。
董时倾立马将方才被忽略的情绪摈弃,俨然一副好同桌的样子凑到他旁边,掩唇小声道:“我叫董时倾,考古系的。”
“贺平。”
他的声音依旧是低低的,让人着迷。
董时倾本以为她和贺平的缘分就此止了,一个上课连书都不带的人,她不认为是会来天天上课的。
恰逢天公作美,下课时外面的雨还在下着。
年少的悸动是在某个小雨淅沥的课后,他为她撑着一把伞,款款而来。
“没关系的,我可以跑回去。”董时倾望着递到眼前的雨伞,推辞了。
她没有平白受人帮助的习惯。
贺平有一米八多,看向一米六的董时倾得微微低着头,嘴唇蠕动道:“报借书之恩。”
她愣了神,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轻笑出声,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辞,颇有些咬文嚼字的风气,又是那样的大义凛然。
董时倾接过伞撑开,又将伞移到两人头顶上方,面上浮着淡淡的笑,指尖的颤抖毫不留情的出卖了她内心的慌乱。
恰恰雨势突然小了起来,方才雨中撑伞的人群中已经有几顶花花绿绿的伞帽消失了踪影。
心里好一阵怨念,还没能一起雨中漫步,就夭折于此了,正欲将伞收起归还,便看他微微仰着头,望着还未停歇的乌云密布,迈修长的双腿朝雨中走去。
她一个人撑着伞留在原地,也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顾不得形象朝着那身形大喊道:“贺平!你的伞!”
十分戏剧性的喊话,引得旁边的人都纷纷侧目,像极了电影里许仙借伞白娘子的桥段。
可惜她不是白娘子,贺平也不是许仙,这场戏剧之中他并没有表现出许仙的柔情,贺平只是转回身定定的看着她,那一刻她在他眼中看到了笑意。
在下课的高峰潮流中他那道身形很快被人群给淹没了。
直到董时倾回到公寓时都还有些唏嘘,室友施念也刚结束完考古学的课程回来,骂骂咧咧的走进来取了条毛巾擦了擦头上的雨水,又瞧见董时倾一身清爽的模样便问她道:“没淋雨么?”
董时倾笑着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递给她,眼神看着桌上那把刚刚擦净的黑伞,细细道:“遇到了一位善良的同桌。”
穷学工富学商还有个不要命的学考古。
说的就是董时倾她们,考古系作为南大最为冷门的专业,今年招进的新生寥寥无几,到这一届整个系就只有她们两个女生,住着宽敞的四人寝,不像那些热门的专业人多了还得混寝,她还是喜欢安静些的。
思绪间她又想起了贺平,贺平是什么专业的呢,方才应该留个联系方式的,长叹一声后认命般的将那把伞叠好放进了抽屉中,过了一会觉得不好又拿出来放进了平常背课本的背包中。
心里念着下次有机会遇到还给他。
第二天董时倾拿着背包,提前了十分钟来上物理系那位老教授的课,还是选择了靠近门旁的后排。
接连一个月,她几乎每天都来听老教授的课,每天背包里都带着那把黑色的伞,虽然一次都没有拿出来过,她有些感叹,说不定贺平不是修这门课的呢,一个月她每节课都没有缺勤过,来的比本专业的学生都要勤,顺便还知道了那位老教授的姓,老教授姓徐,董时倾惯称他为老教授是因为他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了,还知道他的学生大多喊他徐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