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迟耳旁尽是呼啸的寒风,身子却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黑曜石般得眸子,滴溜溜的,盯着丘黎近在咫尺的面容,不由凑近身子,将头埋入他的脖颈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丘黎察觉到怀中人举动,手腕不由收紧。转眼二人踏入相国府。已达掌灯时分,府内一片通亮。丘黎攥紧霜迟的手,小心翼翼的到了正厅。
厅内偶有人语,珠帘翠幕,隐现两人身影。
珠帘内隐现两个人影。
“相国大人,依照您的吩咐,今日将那些拜访的人打发了过去。不过依照侍卫所言,并未见到大人口中,凶神恶煞,铁面虬须的汉子。大人是否记错了?那为首登门拜访之人,是着一身蓝袍,斯文儒雅的俊逸书生。我见他谈吐不俗,随侍之人皆品貌不凡。”管家道,大人贵为南堂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有多少人想着巴结他。更有甚者,一些人想要沾亲带故投亲。大人避而不见,也是情有可原只是那蓝袍公子,一派儒雅,谈吐不俗,不像是落魄子弟。依稀从他与侍卫的对话中,也知他懂些官场门道,若能留在相国府衙做个幕僚,也极为不错。
伊初闻言,背着手,来回踱步。前些日子收到澜儿的传信,约莫着也是该来的时候。只是为何来人与丘黎的外表大相径庭,
“此事老夫也不知道,或许是我太过疑心。即便是那帮人只是拜访。现如今还是推了的好。好了,管家你下去吧,我也乏了。”伊初摆摆手,示意管家退下。
伊初方坐在榻上押了一口凉茶,便觉得脖颈上一凉。寒光闪闪,一把刀刃正架在他的脖颈处。
“公子饶命,不知公子是何人,为何要行刺老夫?”伊初只觉得头皮发麻,想起自从成为相国,便在南堂树敌众多,他一向小心谨慎,不料还是被歹人潜入。他缓缓转过身。只见身后立着一蓝袍公子,丰姿卓越,体貌端庄,耀人心目。还有一白衣公子,看着颇为稚嫩,面如冠玉,神若秋水。
只听那个蓝袍公子怒喝道。“伊初,你这老匹夫现如今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来赴当日之约,你倒好避而不见。说,为何将我拒之门外!”手中的刀柄再近一分,吓得伊初冷汗直冒,双腿直打颤。
若非伊初当日所托,他今日也不会沾染到如此之多的麻烦,而这个老匹夫竟还置身度外。”
伊初上下打量一身蓝袍的公子,印象中却不曾见过此人。“公子饶命啊,老夫确实不识公子,真的不知何时同公子结的怨。”此人说的话他是有几分印象,但若是和记忆中的丘黎相比,容貌天差地别。
丘黎狐疑万分,隔着刀刃方看清如今的模样。这才想起他没有披画皮,模样与以往大不相同,伊初定是认不出来。“我是丘黎,以往见你的模样是披着画皮,现如今才是我本来样貌。你可曾记得十六年前的约定。”
伊初瞪大双目,望着眼前俊逸的公子吞咽口水。想来丘黎本就绝非常人,来往阴阳两界,即便是披着画皮这类怪诞不经之事,也是寻常。
“原是恩公,恩公此番面容与初次相见大为不同,没想到恩公这般年轻,而我已年老体衰。恩公快些请上座。”伊初眉开眼笑,邀他二人上座。
丘黎收了刀,指着霜迟道:“迟儿,见过相国大人吧,当年我便依他所托将你送到郑屠子家中。如今十六过去了,你的身世如今也只有他知晓。霜迟怯生生躲在丘黎身后,就是不愿上前。任由丘黎如何推搡都不愿离他。“你说你这孩子……怎这般缠人……”
伊初闻言,移到霜迟跟前,仔细打量他的外貌。“这孩子竟已长大成人,老夫甚是欣慰,迟儿日后就当此为自己家。”伊初欣慰不以,想当年自己接下霜迟之时,尚为婴儿,转眼间已成人。霜迟见到伊初却一脸陌生,伊初进一步,他便退一步。始终躲在丘黎身后。
“如此,你便说说霜迟的身世吧,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为何不将霜迟养在你身侧。你可知霜迟在郑屠子家中受到多少凌辱吗?若非我及时到达,你恐怕今日便见不到霜迟。”霜迟在郑屠之家中受尽欺凌,此事一直是丘黎的心结,必要问个清楚。而始作俑伊初,与之逃脱不了干系。
“这怎么会?我每年都会送些银两到郑屠子家中,以供他们生活所需。更何况郑屠子为人老实本分,我也是打听清楚才将迟儿送往他家。怎得迟儿会受尽欺凌?”伊初吃惊道,方才看到霜迟虽稚气未褪,但身量挺拔,想必在郑屠夫家中也是好生养着,怎么会有平白无故受人欺凌一说。
丘黎见他如此惊讶,想必也被蒙在鼓里。
“那郑屠子确是老实本分的人,只是他那周娘子,蛇蝎心肠,趁郑屠子外出时常辱骂欺凌迟儿,我当日接到迟儿时,他身上已有多处伤痕,触目惊心。此事都是你看护不周,这下迟儿回来了你可要好好补偿。”丘黎姑且先吓伊初着老匹夫一吓,日后自离了相国府,那老匹夫心中有愧,也会将霜迟照顾的妥当,自己便也在没有后顾之忧。果不其然伊初闻言,攥紧霜迟的手腕,老泪纵横。“迟儿,真是难为你了,都是老夫看护不周,当日皓月公子将你托付与我,不曾想让你年纪轻轻便经历这般苦楚。日后相国府便是你的家,我定将你当做亲生儿子看护。”说着将霜迟紧紧揽入怀中,霜迟睁着斑鹿的大眼睛不知所措。
这些年他除了郑爹爹从未再想过其他的亲人,现如今这位高权重的伊初将他当做亲生儿子,一时间脑袋空空不知如何应承。他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丘黎,只见丘黎抱着手臂,一片满意。
“此事你心中有数便好,日后迟儿放在你这里我也算放心。对了你口中的皓月公子是何人?霜迟的身世你又知晓几分”丘黎追问道,当日他答应的爽快,一时也没有问霜迟的身份,不了十几年后他的身份扑簌迷离。
霜迟闻言丘黎的铁了心的将他放在南堂,心中丁点的希望不由被浇灭,一脸忧郁的站在一旁。甚至对自己的身世也失去了兴趣,若是丘黎离了自己即便自己坐拥家产万贯,又有什么意义……
伊初望向窗棂,陷入沉思。“当初我一家三口本打算到南堂经商,谁料经过一处山坳,阴风阵阵,厉凤怒嚎,整个商队陷入一片未知之境。跟随的小厮都被厉鬼尽数掳了性命,千钧一发之际……”
……
“嗖”是箭矢穿破气流的声响,将正欲靠近伊初的恶灵击毙。
伊初惊讶的张大嘴巴,只见半空中凝聚起一阵金色光晕,一人白袍如雪,不染纤尘,从半空中隐现。
他衣袂飘飘,手持无玄弓,身姿挺拔玉立,犹如仙人临世。待他走近,不难看出他怀中似小心翼翼抱着一物。
那些恶灵似乎十分惧怕他,再也莫有靠近。
“可有受伤?”那人出声,朗润玉清,仿若天籁。
伊初抱着幼子,蜷缩着身子。他方才急忙逃命,左腿不知何时赫然破裂了一个碗状的伤口,此刻正汩汩留着鲜血。那仙人靠近,挥动指尖,伤口竟自动痊愈——
伊初领着稚子,慌忙下跪。“多谢仙人搭救,小的感激不尽。”
“不必道谢,我如今也已是山穷水尽,你可愿答应我一则事?”仙人道。伊初毫不犹豫的点头,看此人凭空而出,一身卓然气质,必是仙君无疑。他是商人既懂得权衡利弊,既仙君有难,理当助之,那仙君必然也会许诺他所想之事。
“你放心,若你助我,定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着俯身将掀开雪白衣袍,只见他臂弯中躺着一粉雕玉琢的婴儿,玉雪可爱,惹人垂怜。小手正抓着仙君的衣袍,大眼睛水汪汪的不哭也不闹。
“这孩子真是可爱,不知是……”伊初语塞,不由打量婴儿的面容,与眼前的仙君极为相似。
“他是我儿,乃霜降出生,故取名霜迟。我被冥王追杀,已不能自保,故将我儿托付与你。你将他送至北曜边境丰林村一户姓郑的屠夫家中。待他年满十六再接回家中。此为龙吟玨,日后相见凭借此物。你大胆往南堂去,我知你心中怀有抱负,你到达南堂后不日便会平步青云,甚至位极人臣。仙君说罢,将襁褓中的婴儿递到伊初手中。
“敢问仙君如何称呼?这孩子若是长得,如何寻你?”伊初追问道。
仙君目光始终盯着婴儿,极为不舍。“白皓月,孩子只要平安长大,你便告知他切莫寻找我,兴许我那时便已不在人世。有劳你了!”声音冷冷,转眼便又不见。山坳中厉风也停歇了,小厮们纷纷醒来。
……
“那皓月公子离去后,小厮们纷纷醒来,但奇怪的是,似乎没人见过白衣骨簪的俊朗仙君,仿佛记忆被抹去了一般。若不是怀中的的婴儿我也几乎以为的南柯一梦。事后我便依照皓月公子的吩咐,赶往丰林村,将霜迟托付给郑屠子,那郑屠子也好声应承,必会照顾霜迟妥当。只是我没有料到,千算万算,会杀出一个周娘子,苦了霜迟。”伊初抹了一把眼泪。再度搂着霜迟的肩膀。
“原来我父亲叫皓月,这么说他已不在人世?伊伯伯我父亲可曾说过与我相认,为何要抛弃我?”霜迟不觉来回念这个名字,他梦中也曾听到有一男子轻唤“阿月”原以为是母亲的小名,如此竟是父亲的小名,那么自己是生身母亲呢?
伊初无奈摇头。“皓月公子只说过这些,并且我曾派遣人到北曜查问,白姓人极少,在北曜只有贵族才可姓白。白相有一子,名白皓月,听闻早些年世子莫名失踪。我恐与皓月公子有所关系,但也没有再追查下去。迟儿,想来皓月公子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便安心在府上住着,我再派人寻觅你的身世。”
霜迟明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耷拉着脑袋。原自己的父亲一早便料到不会与自己相见。注定了自己孤身一人……
“如此,劳烦你了。”丘黎道。
他这才突然想起,记忆中似乎真的有这么一人。
那年临照灯会,自己身为临照府衙,受邀为拔得头筹之人颁奖。远远瞥见一人拥雪貂狐裘,风采嫣然,正拔得灯会头筹,被一团人围着,俨然鹤立鸡群。
千万琉盏,铁树银花,都不及他惊鸿一瞥。
后才得知是白相世子,性子极为冷清,投了拜帖,也不见有人通传,便不了了之。后又碰到了楚楚动人的阿栾,自己也逐渐淡忘了比事。如今听到皓月二字,那零星的记忆接踵而来,如此说来霜迟是白皓月之子,那么霜迟理当是北曜贵胄,这伊初老匹夫就会耽误事。此等大事也不早些告知他,若能一经查实便也不必兜转这么大圈子了。事已至此,只能登伊初查实。
“恩公,你们奔波数日,想必也累坏了,我已命人收拾了厢房,早些休息吧。”
丘黎点头,交代他几句,命人将在客栈中的安歌和黑无常接过来。便随着下人去厢房休息,丘黎头都不回,也没有理会霜迟那红的像兔子的眼镜。
丘黎方踏入屋子内,便觉得有人钻入他的怀中,迫使他整个人靠在墙上,无奈的望着霜迟红肿的眸子,活像一只嫩兔子。再者霜迟身量猛长,此刻还比他高出半头——
“有事?”丘黎微微侧过脸,努力不去看霜迟那双湿漉漉的眸子。生怕自己一看便忍不住陷入其中,以至于再也出不来。可是怀中的人怎么也推不开,只得任由他抱着自己。
霜迟带着哭腔。“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为何着急将我交到伊伯伯手中?你知道我……”后半句说中了眼泪又冒出一大串。
“不是你一直吵嚷的寻自己的亲生父母吗?留在此处是最好的选择。更可况天下没不散的宴席,我们终究是要分离。如此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丘黎冷声道,不知是自己下定了多大的决心,这些日子的朝夕相伴,生死与共,早已将他冰封的内心彻底融化。只是比起霜迟安危,那冥主迟迟未出手,敌暗我明,不容小觑。自己怎敢带着霜迟犯险。
“你分明就是不要我了,以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吗?我说过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的。”霜迟固执的搂紧他,不愿放手。
丘黎心下一狠。“你同我非亲非故,我护佑你到此已是仁至义尽,你还要纠缠不放吗?”说着将霜迟推到一旁,面色不悦,大步跨出房门。独剩下霜迟一人,犹如一桶冷水浇灌全身,原来丘黎是厌倦自己了,也是自己本来就一无是处,像个拖油瓶一样连累着他,他此刻厌烦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为何自己心,会这么痛,像是什么裂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