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妈妈,您先别着急,都怪我没把人看牢,盛意那么懂事的孩子肯定不会跑远,我们早上看见他,还好好的,是吧?”何翊宁自责安抚,规培生们点头称是。
为避免麻烦扩散,朱颜在杨艳芳的带领下死守盛意失踪的秘密,以防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何翊宁特地交代,这件事连王桂军也要瞒着。
“为什么要瞒王副院长啊?这么守株待兔也不是个事儿啊。护士长,要不您在这看着,我去找王副院长。”替何翊宁着急,怕他背医疗事故处分的朱颜忍不住想对外求助。
“再等等,情况现在还不明朗,你贸然去找王副院长,也是让他干着急。”杨艳芳知道朱颜是关心则乱,她还是相信何翊宁能处理好眼前的情况。
病房内的规培生们却有不同意见,他们对何翊宁刚刚建立起来的崇拜,不过几十分钟,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何翊宁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把盛意父母稳住待在病房里安静地等,半天憋出个查监控,还被他自我否定了,因为两人如果没打算走远,查监控太过兴师动众,到时候人多嘴杂,再以讹传讹,白白贻笑大方;反之,如果两人真打算“出逃”,这会儿功夫也早出了监控范围。
宋念发现何翊宁举止蹊跷,更不愿坐以待毙,趁何翊宁不注意,索性溜出病房,找到朱颜,拜托她用医院在职人员的身份帮忙调下监控,果不其然,监控里帮助盛意和李若愚打上车离开医院的人,正是何翊宁。
“这么大的事不告知家属,真是胡闹。”宋念一改往日冷静,急冲冲就要回去通报消息,却被朱颜截住。
宋念一脸不解:“你在干嘛?他拎不清,你也拎不清吗?这是会出医疗事故的。”
朱颜并没有要让的意思:“也许咱们应该相信何医生,相信他自有这样做的理由。”
“就凭一句相信,就能越过程序吗?何翊宁可没那么值得相信。”宋念绕过朱颜大步向前,却迎头撞上了匆忙找过来的何翊宁。
“相信我。”何翊宁想要拉住宋念却又收回了手。
“何医生,这是最没有说服力的三个字。”宋念又绕过何翊宁。
“那你听下我的解释,我只要10分钟。”看宋念不为所动,何翊宁又退让:“五分钟,就给我五分钟。”
宋念转身掏出手机计时,却被何翊宁得寸进尺地按掉。
“你?!”宋念结结实实被气到。
“我还没开始讲呢,我先跟小朱护士交代点儿事情,你再计时。”何翊宁转头对朱颜低声说:“不愧是好兄弟,你今天这么挺我,改天我一定好好报答你。再帮哥们儿瞒个半天,到时候我自个儿自首去。”
何翊宁看着被晾在一边的宋念顾不上多说,示意朱颜赶快回安宁科室,别让人起疑心。
朱颜走后,何翊宁不用宋念掏手机,自觉地在自己的手机上设好五分钟的闹钟,交给宋念检查,确定没有异议后才装进了口袋。
“宋念同学,我不是要给自己开脱,我只是想跟你讲讲盛意和李若愚的故事。”何翊宁自顾自坐下,眼神飘忽,连他自己也不确定目光有没有落在宋念身上,就这样进入了故事中:“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时常想起校园时代的恋人,可我看着盛意和李若愚,总会被他们感动……”
盛意家和李若愚家曾经是老家属院的邻居,是实实在在知根知底的两家人。孩子又同岁,双职工的家庭就相互帮助,今天你接,明天我接。这样的安排一直持续到两个孩子上高中,家长发现了他们早恋的苗头,相互商量着给俩孩子报了不同的学校,为了陪读,也相继搬离了老家属院。
两个孩子也没哭没闹,他们知道父母只是迫于升学的压力,不得不短暂分开他们,两家还是朋友。只要大人的关系良好,没理由孩子们长大了不做亲家。盛意和李若愚表面上就顺家长的意,其实底下暗度陈仓陪伴彼此过了三年。为了弥补对父母撒谎的负罪感,两人学习反倒出奇地用功,高三结束一起考去了梦寐以求的海滨城市。
海滨的浪漫给两人的爱情生活增添了数不清的回忆,盛意便决定大学毕业后定居在这里,他设想毕业那天拿着毕业证、“全身心健康证”和伙同两家父母一起准备的房产证跟李若愚求婚,之后两人一起出双入对地工作,一起还房贷,一起在这个城市打拼起属于自己的小家,再在小有积蓄时把父母都接过来。
可一切的美好设想都在盛意去领体检报告时幻灭了,婚事终止,盛意被带回老家治疗。再回到那座海滨城市完成求婚变成了不可能实现的事,不仅是家人不放心不允许,盛意虚弱的身体更是把他牢牢束缚在了病床上,动弹不得。
胰腺癌发现即晚期,加上盛意年轻,心智薄弱,人生较为平顺的他初遇波折就是这么个大风浪,即便他再有求生意志,也抵抗不了心理生理的双重消耗。病情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急转直下,他不可抑制地爆发恐慌抑郁,直到未婚妻李若愚把他带到了安宁疗护门诊。
娃娃脸的李若愚话不多,总是默默地陪在男友身边,却洞察一切,是全世界最了解盛意的人,没有之一。两人相生相伴,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早就了然于心。李若愚知道,比起自己,盛意更怕父母、爱人接受不了他的死亡,因此他想走得安详一点,体面一点,不要让狼狈与不堪塞满他最后宝贵的时光,这也是他寄希望于安宁疗护能帮到他的地方。
这些天,大家虽然还没勇气谈论最后的时刻,但心里也都默默有了准备。只是父母都希望这天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他们还是没办法接受“质量”要大于“时长”,“需求”要大于“治疗”的思想,以至于盛意回到海滨完成求婚的最后愿望只能是空想,他利用短暂的清醒和李若愚秘密制定的“私奔计划”也始终都只是计划。
“不瞒你说,这不是我第一次帮他们出逃了。”何翊宁伤感地回过神,讲述上次的失败:“我利用查房后跟家属交流的时间拖住盛意父母,为他们离开争取机会。但盛意实在太虚弱了,他们只是到了小花园,就是今天我们见到他们的地方就走不动了。”
“你们有重新评估过他的生存期吗?”宋念听得入神,卸下了些许坚持,也表示出关切。
“盛意从上周开始越来越嗜睡,需要的止疼药剂量也越来越大。最乐观估计,也不到两周了。”看着宋念的悲恸,何翊宁反而要保持平静:“但今天早上,盛意突然来了精神,他知道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但他更想陪着李若愚装傻,就当它是病情好转的迹象。”
“李若愚能说服父母,带盛意来安宁疗护求助,我还以为她早就接受现实了。”宋念摇摇头,推翻自己的说法,“也可能,就是因为她接受现实了,才更奢望他能不留遗憾地走,她怕再拖下去,就真的没时间了。”
“所以给他们个机会,给他们一点时间,就算他们做不到,这次‘出逃’,也是他们生命中,最赤诚浪漫的回忆。”何翊宁说得动情,宋念却又重回了理智。
“何医生,你手机拿出来,是不是早就过五分钟了。”看到何翊宁遮遮掩掩,宋念也不再执着拆穿:“听故事的时间我已经给够了,现在是更正错误的时间。”
何翊宁终于忍不住上手拉住宋念:“你就这么冷血,能不能换位思考下啊?”
两人都被这样的肢体接触吓到,应激似的双双弹开。
宋念义正言辞:“何翊宁,何医生,你首先是一个医生!病患失踪就是医生失职,各中风险你承担得起吗?”
何翊宁看着利落的脚步,旋即消失的身影,错愕两人的身份是否有些颠倒,他才是带教医生,至少在现阶段他有绝对的话语权。
何翊宁快步追上,要宋念摆正位置,却在刚走到病房门口时听到宋念温柔地向盛意家属解释:“何医生去找了,已经有了线索,人肯定会回来。”
此话也确实不假,几公里之外的高铁站,盛意在车站播报催促进站时因体力不支,应声倒下。
李若愚陪着盛意刚上救护车,就给何翊宁打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