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一生
莳韭2024-11-01 09:233,561

  因为周乐帮忙,律所加急通过批准了对王超的资助,跟学校核对王超信息时,王超在辅导员门外听到了这个噩耗。他没想到自己要绕这么大一个弯才能知道自己家里的事,他恨爸妈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他,不然他绝不会让爸爸就这么等死。王超不同意王承宇安宁,拿着退学申请,决定不管花多少钱都给爸爸治病。

  王承宇和张燕拿出医院的诊疗意见,让儿子明白安宁目前就是他们家最合适的选择。这不是赌气的事儿,这是他们家一时半会儿还改变不了的生存现实,所以就不要孤注一掷,还是要留点儿老底,也许王超长大了有能力改变,如果一代代奋斗,也许等到王超的孩子长大,他们家便有能力抵御各种风险。

  王超等不到他的儿子来拯救他的爸爸,他现在就要讨公道,他直接冲到王桂军办公室,揪住王桂军衣领,对王桂军发出一声声质问。何翊宁要上前把王超拉开,却被王桂军挡下,让何翊宁带上门,任年轻人发泄完。

  “你说,医院会不会跟有钱人说,考虑到你们家的实际情况,建议你们去安宁等死?你们凭什么剥夺我爸的生命?你们凭什么怂恿一个人为了一个家去牺牲……”

  王桂军等到王超卸下劲儿来,把王超扶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何翊宁听里面的怒吼变成抽噎,才慢慢把门打开,身后还有不放心王桂军的一干人。何翊宁看向宋念,宋念读懂何翊宁眼神,拜托朱颜和杨艳芳疏散围观的人,自己则和张燕一起把王承宇搀回病房。

  “超儿……”王承宇还是不放心,又转头喊着王超一起走。

  “您放心吧,现在最能跟王超感同身受的就是何医生了,交给他吧。”宋念温柔地安抚,这才把王承宇劝回去。

  何翊宁把王超直接带出了医院,带到陵园,这是他常来的地方,有时来送病人,有时来看看爸爸。

  “你看我俩长得像吗,这照片是他36岁照的,两年后他去世了,比我现在也大不了几岁。”

  何翊宁带着王超在何爸爸墓前坐下,除了墓碑上的那张,他钥匙扣上也挂着一张,他把那张递给王超,那上面是看上去更年轻的何爸爸,二十出头初为人父的样子,手里正抱着刚满月的何翊宁。

  “有些话,在别的地方会显得矫情,也没说服力。可墓园有种魔力,它能让人听进所有在外面可能根本听不进去的话。”

  “所以你把我带这儿来,算作弊吗?”

  “算吧。不过我也不是为了说服你,只是想带你来感受下人死了之后是什么样,感受到了吗?”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只剩下和别人差不多的墓碑。”

  “瞎说,你可还拿着我爹呢啊!你信吗?其实一个人永远不会真正地离去,只要有爱的人记着他,他就一直都在。哪怕生命已经终结,他依然活在亲人的心中,活在那些温暖的想象里。我们可以想象他慢慢变老的样子,想象他陪伴着我们一起长大,见证我们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死亡不是终点,爱让他在我们的想象中永恒地活着。”

  “鸡汤。”

  “诶,这墓园魔力到你这儿怎么失效了?”

  “我不反感鸡汤,我爸也信,你看他屏保就知道了。”

  “所以你爸多了不起啊,像他这样知行合一的人可太少了。”

  “所以他不能死!”

  “可这又是谁能左右的事呢。王超,没人愿意接受离别,可它就是实实在在发生了。我们只能想办法别那么痛,你和我,咱们是活着的人,咱们还有大把时间去怀念,去消化离别,可他们呢?他们没那么多时间。所以,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心安,尊重他们的决定,让他们别再为活着的人担心。”

  王超不语,皱着的眉渐渐松开,眼神里的不忿也成了无奈。

  “他们不该瞒着我的,他们该让我早点回来。”王超小声说。

  何翊宁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让他放松地哭一场。

  许久,王超起身,表示做好了跟父母一起面对的准备。

  “那咱们回去?”

  “嗯!”

  “等等,是不是你电话响了?”

  王超看到来电显示,顿了顿,还是深吸口气接起。

  “超儿啊,奶这几天心里直突突,你们三口都好吧?”

  “……奶,你就瞎操心!我们都挺好的,您放心吧啊!”

  “所以啊,我没敢给你爸,给你妈打,怕他们说我。”

  “对,您就给我打,我给您通风报信儿!”

  王超就这样,也加入了欺瞒的队伍,他开始替换班和妈妈照顾爸爸,趁爸爸睡着的间隙打电话跟奶奶聊两句,爸爸放心不下的人,他会慢慢接手,好好照顾他们一辈子。王承宇也越来越信赖儿子,看着儿子列出的家庭储蓄使用计划,每笔钱都算到个位数,而且分门别类安排得头头是道,想着儿子这学没白上,儿子的未来有希望,心安地越来越嗜睡。

  但科室里的医护却知道,这并不是个好兆头。王桂军找来张燕和王超,告知家属王承宇的病情进展,按最坏的打算,大家还有两到三周的时间去帮王承宇把未了的心愿都完成。

  “把我奶接过来,咱们一家人一起跨个年吧!”

  “我看行,我给咱妈织的毛衣也快好了,正好让她来试试。”

  回到病房的王超和张燕已经收拾好情绪,计划着元旦怎么过,他们清楚王承宇最大的奢望就是——来去都在母亲温柔的目光里。可王承宇觉得自己这愿望太自私,更不舍得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只提过一嘴。有时他实在想妈妈了,就让儿子给奶奶打电话,他不出声就在旁边凑着听。

  王承宇一直下不了决心把妈妈接来见最后一面,黄蕊和王丹丹恨不得买张车票去王承宇老家把他妈妈接了来,奉致远却说为什么不把王承宇送回去。三人恍然大悟间,何翊宁已经联系好了王承宇老家能接收他继续做缓和疗护的医院,他会陪同他们一起回去,做好交接再回来。

  何翊宁跟三人汇报的时候,也分配宋念去病房告知了王承宇一家。王承宇喜欢这个安排,但坦白时刻总是那么难熬,尤其要告知一位母亲她孩子的“死讯”。宋念只能安慰到,千万不能小看这个岁数的老太太,没什么能瞒过她的眼睛,毕竟爷爷清醒的时候,她的那点儿小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

  电话是王承宇打的,他刚开口便泣不成声:“妈……”

  老太太也不多问,抚慰着儿子,只说:“妈也想你了,妈这就去看你……”

  “妈你不用来,别来,我马上就回家了,我想回家!”

  得到王承宇同意,整个科室便为转运病人忙碌起来。宋念趁空拉过何翊宁,想说王承宇是她负责的病人,她陪着回老家比较好。何翊宁挂心宋爷爷,这趟少说得三五天才能回来,宋念去不合适。而且他不光转运送病人,对方医院听说北京有人要来,都想多吸取吸取经验。在地方做安宁服务太不容易了,要比大城市难得多,何翊宁带着许多整理好的科研材料,大家总要交流清楚了,他才好回来。

  “但……”但何妈妈这两天会再来医院,如果何妈妈需要儿子,宋念不想那个时候何翊宁不在,可她也答应过何妈妈保守秘密,想想只能说:“但你走之前起码回家一趟,跟阿姨报备一下。”

  “那当然,我今天中午就打算趁空回去一趟,晚上夜班,明早正好从医院出发。你……有空吗,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好啊。”

  快到午休时间,宋念食堂外带打包,何翊宁发动汽车,两人以最短时间赶回了家。刚开门,宋念跟何翊宁便庆幸幸好今天回来了,只见何妈妈放着音乐,一个人坐在客厅孤孤单单地抱着纸抽悄悄抹泪。

  还是那天的穿搭,宋念明了何妈妈今天已经去了医院,她懂何妈妈心里着急,不然不会比原定时间早好几天就去复诊。宋念走过去,像何妈妈捧着她的手那样握住何妈妈的,鼓励何妈妈跟何翊宁说出她去医院的事。

  本就憋着的何妈妈一下子泪水决堤,哭诉着小姐妹的委屈。

  原来生病的不是何妈妈,是她最投缘的广场舞搭子安歌阿姨癌症复发了。何妈妈听安歌阿姨的话,每次都打扮地漂漂亮亮去看她,就好像她们没人生病,只是换了个地方聊天。安歌阿姨知道何翊宁在安宁科室工作,更看重生活质量而非长度的她早就托何妈妈帮着问问何翊宁,看自己什么时候能转过去。但安歌阿姨的孩子们看得紧,拦着不让,还老是不放心何妈妈,总会在何妈妈离开医院时追出去很远,连嘱托带“绑架”地明示何妈妈别跟何翊宁说。

  何妈妈既心疼小姐妹,又理解家属,更自责自己帮不上忙,这才在家里流泪不止。本该庆幸是虚惊一场,但听着背后的故事,看着何妈妈的眼泪,宋念再次感受到,做了安宁医生就没有庆幸一说,死亡总会变着法子出现,让人防不胜防。

  何翊宁揽过妈妈,却抬眼看到墙上挂钟马上要到一点。只有这几分钟时间,何翊宁尽力让妈妈放宽心,说一切让他来接手解决。

  回医院的路上,两人换手开车,宋念让何翊宁好歹在下午上班前垫吧点儿。何翊宁看着宋念为自己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饭盒,不禁自嘲。

  “你这几天这么温暖可真是让我误会大了。我还发大梦,以为咱俩和平共处相互关心,是一笑泯恩仇了,原来不是,只是为了我妈。不过我得好好谢谢你,我这儿子是不合格,老妈攒了这么多情绪,我竟一点儿不知道。”

  “这是我跟阿姨的感情,用不着你谢啊!”宋念“一笑”,表示,“而且你理解得没错。你说咱们重新做家人,我也同意,可不就是泯了恩仇。况且就像你分手时说的那样,两个人本就没那么深的情,为什么要结那么深的仇?”

  “我……”

  “别否认啊,你不知道男人这种信口说了,事后又不认的行为有多讨厌。”

  “我没,我是想自我检讨。”

  “没必要,都过去了。”

  “真的?”

  “真的!多亏你这句话,咱们才能一笑泯恩仇啊。”

  何翊宁时隔多年终于听到宋念开了句轻松的玩笑,便附和地笑着,笑得空虚迷茫,他知道自己该开心,但偏偏心里尽是失落。

  

继续阅读:44、 安歌阿姨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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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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