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清流手上又捏起一颗蜜饯,忽想到方才在外头听见那河边捞起个人来的事,便顺口对着秀秀说道:“这两日,你也别出去了,外头不大太平。”
秀秀闻言便抬头瞧了东陵清流一眼,还不等她想明白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那头东陵清流却又自顾自地笑了开来,道:“瞧我这说的什么胡话,你要哪天敢独自出门,那才真是要变了天了呢。”
这话秀秀不懂,却是听明白了这人是在埋汰自己,于是便不大高兴地睨了他一眼,叫东陵清流看在眼里却像是得了去,放声大笑开来。
秀秀不理他,只垂下头,接着作自己那不知道是想要表达什么的话。
东陵清流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案桌上的那幅画,上头乌漆抹黑地一片墨迹,也不知是在画些什么,东陵清流并不在意,只说道:“欸,我是认真的,这两日外头确实不大太平,等这状况稍好些,我再带你出去耍。”
秀秀闻声便又瞧他一眼,紧接着便接着去画自己的画,她也是想不通了,这人为何总想着要把她带出去,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待在宅子里不好么。
东陵清流天性好动,从前些年在东陵国境内四处游玩便可见一斑,偏偏秀秀又是个性子静的,是以便也不懂东陵清流这老是想跑去外边是个什么缘故。
哪想东陵清流这头见秀秀不理他,还当是不信他说的话,便一下跳下案桌,回身双手撑在案桌之上凑近t她,难得正经道:“我方才从外头回来,便听人说今早从河畔捞上来个人,也不知是泡了多久,人都泡胀了。”
明明也不曾见过,却叫东陵清流这故弄玄虚的模样弄得好似那人是他看着捞上来的一般,而秀秀听着东陵清流这话,眼神微微闪了闪,却因着正低头作画,便没叫其发现什么。
东陵清流只见秀秀手中的笔顿住,还当她是怕了,便嘿嘿一笑,故作大方地张开双臂说道:“你若是真的怕这些东西,那小爷便好心将小爷的胸怀借你靠上一靠……”
东陵清流这头还洋洋自得着,全然不觉有人走进了这东院,正快步朝此处走来,也没几步就已经到了屋外,秀秀见着屋外的光叫人挡了一块便转头看去。
东陵清流这边等了会儿不见秀秀回他,便又朝这个小丫头看去,正见其看着门外,便也顺着她的目光转身看去,便见贵叔正一脸正色地立在门的外头。
见东陵清流看来,贵叔这才稍稍一躬身行礼,唤了句,“小王爷。”
东陵清流闻言一惊,下意识地便去看身旁秀秀的反应,只见其感受到东陵清流看来的目光,便也回望过来,并无如何异常的神色,仍旧是那般懵懵懂懂的模样。
东陵清流见状稍稍宽了心,想是这丫头还不大明白东陵言语中这“小王爷”是何意,由是这才又面色凝重地看回仍站在门外的贵叔。
他吩咐过这宅子上下都不许唤他“小王爷”,贵叔不是这样不稳重之人,此时突然如此唤他,又神情严肃……
东陵清流忽然想到两日都不见人的沁姑姑,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像是为了印证他这一次不好的预感,贵叔便在这时声音沉沉地开了口,道:“王爷有令,命小王爷即刻回府。”
东陵清流闻言微微蹙眉,问道:“可有说是因为什么事?”
贵叔听此面上显露出一丝沉痛,微微张了张口,却终究是没能说出什么,只道:“小王爷回府上,便知道了。”
东陵清流闻言静了静,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正午时分,却不知为何叫人感到了一丝冷意,他在原处站了有一会儿,这才略略有些失神道:“行,我知道了,你着人去收拾吧,我稍后便至。”
贵叔闻言,又深深地看了东陵清流一眼,这才领命退下。
东陵清流边儿上的秀秀,自他就这么静静站着起,她便一直注视着他的神情,眼见着那一开始笑得阳光灿烂的少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神情渐渐落寞了下去。
本没有心的她却在见到这少年这般摸样时,在寻常人心口那个地方竟感到了一丝丝地抽痛,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便伸出手去,轻轻扯了扯东陵清流的衣袖,小声唤道:“荣三水。”
东陵清流被那一下扯得赫然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看边儿上正小意地看着他的秀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
便见东陵清流略有些无力地扬起一笑,抬手揉了揉秀秀的脑袋,声中带了一丝歉意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秀秀闻言微微怔了怔,而后便听东陵清流又道:“我没有名字叫荣三水,也不是寻常人的富家公子。”
“我叫东陵清流,是东陵国荣庆王之子。”
秀秀看着他说完,迟疑了片刻,而后便点了点头见她人就是这副模样,东陵清流也是无奈地笑了一笑,举步往外走去,一面唤着秀秀,道:“走罢,带你去我家看看。”
秀秀放下了手中的竹笔,乖巧地跟在了后头,在东陵清流不曾瞧见的地方,那双眼中原微微带着的一丝慌张,逐渐沉静了下来。
宅邸外,还在树上蹲着的林玉和魏一二人早在那辆荣庆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口起便觉着有一丝不对,又见东陵清流带着那个西岐的丫头衣着体面地上了马车,这才意识到此事许比他们想象得要严重许多。
两人这些日子大多是待在这处宅子外头,整日里也就盯着这宅子里的人,偶有听到什么过路人的言语,也都是些诟病他们头儿的胡言乱语,自然不会叫二人放在心上。
荣庆王府自然不会因着那些风言风语而随意行动,可这时候连荣庆王府都特意着人将他们的小王爷接回去了,想来有些事,该是真的了。
魏一看着那马车慢慢走远,便对着边儿上的林玉道:“你听说没,今早河边捞起个人,我顺路去瞧的时候,那尸身居然已经被带走了。”
林玉闻言皱了皱眉头,扭头看了魏一一眼,道:“走,先回将军府同少将军说一声。”
荣庆王府,东陵清流的那辆马车并没引起太大动静地停在了府外,东陵清流领着秀秀下了马车,见着府门口立着的守卫不但穿上了盔甲,还比以往多了两个 ,这心中的预感便越发地强烈。
进到府中,之间所有下人皆是规规矩矩地立在路旁,偶有两个在一旁扫地的,也都垂头不语,显得整个荣庆王府都安静了不少。
见此,东陵清流便对着一同回来的贵叔,道:“贵叔,还劳烦您先带秀秀下去安置。”
“是。”贵叔行过一礼应下,而后便对着秀秀一请,秀秀回头看了东陵清流,便见其微微蹙着眉头,直直地看着前方,并未注意到她这处。
便如此,秀秀也回过头,没再叨饶,垂头安安静静地跟着贵叔下去了。
也不知东陵清流可有察觉秀秀的离开,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前边那面萧墙,越过这面墙,后头便就是王府的高堂,那处隐隐传出的哭声叫东陵清流心中更是不安。
终于,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的东陵清流,抬步绕过了那面萧墙,走到了那高堂上坐着的荣庆王同王妃身前,撩袍一跪,道:“儿臣不孝,归京多日才回来拜见过父亲母亲。”
“流儿……”荣庆王妃微微红着一双眼,见着东陵清流出现,便自高椅上站起身来,两三步走到其面前将其搀起,又仔仔细细将人看了一番,这才抱住人小声啜泣着,却也不知是因着许久不见还是因为旁的些什么。
东陵清流便就仍由荣庆王妃抱着,视线不经意看向旁边那稍稍架高的长桌,其上有一道凸起,被一张巨大的白布所盖。
“这是哪家的东西,怎会放在我荣庆王府?”东陵清流看着那块白布,勉强自己笑起来,那故作平静的声中隐隐带了丝颤抖。
此言一出,荣庆王同王妃皆是略带了丝惊讶地看向了东陵清流,见其面上难以名状的笑,二人心中皆有一丝不忍,见着东陵清流将手伸向那长桌上的白布,荣庆王妃伸了伸手有意阻拦,却终究是收回了手。
东陵清流轻轻笑着揭开了那白布,不过只是一角,便见着那长桌上躺着的人身形消瘦,面色青灰,饶是整个人已经干瘦得不成人形,也能从那骨瘦如柴的面上看出沁姑姑昔日的风采。
东陵清流微微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最终狠狠地咬了咬牙,这才说出话来,微微颤道:“这是谁啊,怎么……抬到荣庆王府里头来了?”
“流儿……”荣庆王妃见着东陵清流神情略略不对,便上去拉住他的衣袖,想要将那只死死拽着白布的手给拉过来。
谁知东陵清流却是忽然甩开荣庆王妃的手,对着外头大声呵斥道:“来人呐!还不将这晦气的东西给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