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都拉图死了,从此汉朝和匈奴的攻守终于异形了。
汉朝人很清楚这一点,霍耀自然更知道。
于是在风沙刮了两天一夜退去之后,霍耀带兵冲进了山洞里,娜仁只是靠在墙壁上,跟满都拉图已经腐烂了的尸体待了两天一夜。
娜仁唱歌把嗓子也唱哑了。
这一路上,哈丹反复同霍耀博弈,让他对待娜仁时,尽可能的温柔。
娜仁和满都拉图有共同生活的经历,他的死对她来说冲击很大,哈丹是能够理解的。
从前他吃醋,现在跟一个死人,他还吃什么醋。
汉人向来是温柔的,霍耀更懂得怜香惜玉,如今旗开得胜,他的大好心情不介意多一些耐心给这位草原阏氏。
娜仁看见一行人进了来,她如一潭死水一般的眼睛动了动,没有说话,也没有仇恨,更没有任何寻仇的举动。
她要找谁寻仇呢?
是汉人?
可是满都拉图昔日也杀了数不清的汉人,好的,坏的,汉将,牧民。
甚至娜仁托雅这双手也是沾了洗都洗不干净的血。
是刘澈?
刘澈保护自己的牧民不被侵犯,保卫自己的家园何罪之有,保护自己的百姓安居乐业。
堪称一代明君。
是霍耀?
为将者,不过听命行事。
如果真让他选择,他大概也想国泰民安,在家耕田罢。
又或者去向哈丹寻仇?哲别寻仇?
娜仁连苦笑也没了。
有些人天生带着仇恨、野心和报复,比如满都拉图,但娜仁托雅想放下仇恨。
没有什么仇恨,不过成王败寇!
错的不是他们,而是这个时代。
“阏氏。得罪了。”霍耀已经派了随从过来,小心翼翼的将满都拉图的尸体抬了起来。
娜仁心痛的麻木,便开始学着自我救赎,她爱的是这个男人鲜活的生命,和骄傲的灵魂,而不是这具已故的,冰冷的尸体。
“没什么。”娜仁知道霍耀不会将满都拉图的全身运回去,那样兴师动众,白白的消耗人力和物力,只要将头砍下来,装在奁子里带回去,也就是了。
满人和汉人从不相接,却在这件事上有着致命相似的习惯。
满都拉图死了,娜仁很想跟他一起死去,哈丹的话将他从梦境拉回到了现实。
“娜仁,阿木尔还在等我们回家。”
哈丹轻飘飘的一句话,已经足够让娜仁坚强。
他将她抱到马上,她就像个稻草人一般,任由他摆弄。
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发脾气。
她软趴趴的趴在他的背上,眼泪流干了,饿了两天早已经没了一丝强撑着坐起来的力气。
他慢慢骑着马,只怕颠簸了她。
殊不知娜仁虚弱的伸出了手,去揽一缕草原上的风,将那风缠绕在指尖,是满都拉图被拉走的方向。
她断断续续的思念着他,还在幻想着有朝一日,哈丹再度召唤亡灵,用来阴兵借道,她是不是能再一次见到满都拉图的样子?
然后隔着影子,和他拥抱。
只是不知道,亡魂中的他是什么样子呢,会穿哪一件盔甲?
可是他能认出自己来吗?
娜仁这样想着,只觉得余生又多了几分能捱过去的勇气了。
。
哈丹将娜仁带到临时搭建的帐子里,又陪了她好一会,才去帐外和霍耀商议着重建匈奴王庭的事。
娜仁听得支离破碎,左右不过是霍耀提出结束牧民生活,在水草肥美之地建一座像汉朝皇宫那样的城堡,以后便也不再住帐篷和蒙古包了。
然后恢复匈奴王庭,但要有汉人介入,并且匈奴王大单于只能向汉人称臣。
霍耀又说了很多很多,都像风一样,从娜仁的耳边吹过就散了。
直到一个黑黝黝的瘦小身影映入眼帘,娜仁的泪水才又一次决堤,那是她可怜的阿木尔。
阿木尔抱着母亲号啕大哭,娜仁愧疚的宛如在心上剜肉一般痛楚。
阿木尔的人生还未开始甜,就已经懂得接受了生离死别。
有炊烟袅袅升起,刘虞已经准备好了晚膳,在牧民破旧的帐子里暂时将就几日,汉人撤了兵,匈奴王庭也重新建造了起来。
屋内,几个人围坐在矮炕旁。
屋外,哈丹临时提拔起来的小将阿拉坦乌拉正在整顿着满都拉图的旧部和汉人留下的兵马,从此他们就要听命于匈奴新的大单于——哈丹巴特尔。
娜仁仔细给阿木尔夹着菜,阿木尔只是闷头吃饭,一言不发。
刘虞知道是自己的皇兄带兵剿灭了满都拉图的部下,还以残忍的方式杀害了许多匈奴士兵,看娜仁的眼神有点复杂,端着碗的一双手也有些不自然。
半晌,娜仁吃饱了,抬头望了望刘虞,这眼神看得刘虞一阵发怵。
刘虞是知道娜仁的身手和脾气的,不知她是不是要找自己寻仇,毕竟那些汉人也是她通风报信引来的。
下意识后退了半分,她也知道用眼神求助哈丹没用,哈丹必然是会跟娜仁站在一起的。
“刘虞,谢谢你。”娜仁一双剪水双眸静静的看着她。
刘虞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未放松半分警惕。
“谢谢你准备的晚膳,很好吃。”娜仁将碗筷放好,摸了摸阿木尔的头,又真诚的说了句,“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阿木尔。”
她知道后娘难当,阿木尔没有死在乱军之中,是刘虞高抬贵手了。
即便她之前做过什么,她肯在娜仁不在的时候,给阿木尔一口吃的,一床被子,这些都不是本分,而是情分。
刘虞听见这话有点内疚,也有点不好意思,“嗨,说这些干嘛,咱们都是一家人。”
娜仁嘴角浮起笑意,“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出去看看将士们,晚膳有没有热汤喝。”
娜仁牵着阿木尔的手走了出去,只剩哈丹担忧的望着她的背影。
他真希望她能大哭一场,缅怀一番,然后重新跟他过日子。
但娜仁已经哭过了,便不会再哭了。
她将她的心留在了那座山洞里,日后也不在有灵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