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托雅离开了她生活了将近十年的满都拉图的大营，去往草原深处，建了一座小小的，属于她自己的房子。
刘虞真信了她的鬼话能带她一起出去，可她怎么会。
她的眼睛里不容沙子，她自己的屋子，不想让任何人一个染指。
娜仁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唯独觉得对不起阿木尔，阿木尔还不知道母亲搬了出去，也不知道爹爹身边又多了一个女人。
下学后，娜仁拿着她做的精致的面点去看阿木尔，两个人坐在学堂外的小院里，秋日的太阳又大又圆。
“怎么不吃？”娜仁看着阿木尔小心翼翼的只吃了一颗，剩下的又放回了笼屉里。
“我怕吃光了就没有了，还不知道娘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阿木尔瘪瘪嘴，低着头看着自己鞋尖。
“乖。”娜仁摸了摸他的头，他的个子长得飞快，大概是这段日子有好好吃饭的缘故。
记得来时听贺知卿说，阿木尔有几次下学没等来娜仁看他，一个人偷偷抹眼泪，让她心疼不已。
“娘最近都在忙些什么？”阿木尔仰起小脸，将那盒面食紧紧抱在怀里，生怕别人抢去一般。
“娘遇见一些棘手的问题，要处理。”娜仁还不知该怎么和这样一个小家伙解释大人之间的猥琐行为，也不准备解释。
“哦。”阿木尔低着头，用两只小腿乱踢。
“娘，我最近很乖，没有再顶撞过老师了，你不要不来看阿木尔啊！”阿木尔含着眼泪，他太想念母亲了。
一个人被关在这个破地方，每日被灌输着要头悬梁锥刺股的学习，没有小伙伴，没有家人。日渐孤独，等不来母亲，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他的老师——贺知卿。
“怎么会呢。只是阿木尔长大了，不能再依赖母亲了。”娜仁想了想，还是将她搬出去的事说给他听，“以后母亲不能每日都来看你，但是你每个月放假的时候，我都会来接你。”
“为什么！？”阿木尔警惕的看着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娘搬出去了，以后便不在营寨了。”娜仁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毕竟阿木尔才这么小，正是需要娘亲的时候。
可是她要强迫他长大。
满都拉图的孩子不能成为温室里的花朵，要更早的抗压，接受风雨的洗礼。
“为什么！”阿木尔不理解，每个月见母亲几次远远不够，他要每日都见到母亲，每天都跟母亲待在一起。
娜仁为此争取过，但最后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也就坦然了许多。
“阿木尔。你要坚强。你爹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娘亲就过世了……”
再有几年，他的父亲也过世了。然后娜仁就这样一步步，陪着他，扶着他……
只是这些娜仁没有跟他说，阿木尔太小了，他也不该知道这些。
阿木尔误以为娘亲说的爹爹是哈丹，突然觉得爹爹很可怜，他在心里又心疼了哈丹几分，觉得自己一定要更乖一点，要给爹爹更多温暖。
“娘亲，可是我舍不得你怎么办？我想您。”阿木尔拽着她的衣角，又开始用手背抹眼泪。
娜仁蹲下来，将他抱在怀里。
院子里的一柱香已经燃完了，娜仁知道阿木尔又要上晚学了。
他还那么小，读书就要那么苦，娜仁宁愿自己替他承受这份苦。
可是她能陪他多少年？他总要长大，然后独自面对人生。
阿木尔一边用手背擦掉眼泪，一边飞快往嘴里塞母亲做的面食，有些已经凉了，可他还在拼命的塞。
“阿木尔要乖。母亲渐渐老去，你总要长大。我不能护你周全，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其实我从来都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明，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不太有智慧的、甚至难以自保的妇人。我也很想你，可你要学会坚强。”
娜仁将他送回到学堂，阿木尔将最后一块面食抱在怀里，泪痕未干，朝着她咧嘴一笑，“这一块我要留给老师。”
“乖。”娜仁站在原地看他。
阿木尔朝她挥了挥手，还在对她大声笑，但眼泪却滚落的越来越多，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然后一向严厉的贺先生向他伸出了手，将他冷冰冰的小手握在手里，牵着他进了学堂。
阿木尔不敢回头，他怕回头看见空荡荡的院子。
母亲说的很多话他都不明白，他只是觉得母亲好狠心。
一个人趴在桌子上，阿木尔还在断断续续的抽泣着，不忘把那个面食递给老师。
贺知卿接过面点，已经很凉了，他年老衰弱的胃不允许他吃这样又硬又冰的食物，但他还是掰碎了，然后慢吞吞的，嚼碎了咽下去。
直到将那个面点全部吃完，阿木尔也哭累了，他仰起头看着师父，蠕动着唇，说了句，“我想娘。”
知道要挨骂了，他哭得更厉害，一直反复呢喃着，“我想娘亲，我要娘亲！”
贺知卿第一次没有骂他，也没有像平时那样，讲着很多大道理，他只是问了句，“想娘亲什么？”
“想娘给我洗头，给我编竹蜻蜓，做我爱吃的烤鸡块，娘笑起来很好看，穿罗裙时也好看……也想娘哄我睡觉，给我讲草原上的传说，夸我跑得快，说我是草原上的勇士……”阿木尔说着，已经止住了眼泪，只是一停下又觉得鼻头发酸。
“阿木尔。分离是人生是常态。这世上所有的爱都指向团聚，只有母爱指向分离。”他走过来，破天荒的摸了摸他的头。
同是成年人，贺知卿知道娜仁面临的境遇，还有她许多的无奈。
如果换成寻常的妇人，兴许早就撑不下去了，即便在朝不保夕、风餐露宿里捱着，大多数也会把这种不安的情绪发泄在孩子身上。
难能可贵的是，她都在自己撑，然后洒下所有温柔，在她的阿木尔身上。
她倔强了半生，大概也只有这个顽童，能让她收起身上所有的倒刺。
阿木尔哭够了，贺知卿重新拿起书，同他学习四书五经全新的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