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盎然,不知道从哪一天起,草原上的花便开了,一小簇一小簇的挨着,相拥成海。
娜仁将阿木尔昔日奶娘的儿子接了过来,将将满五岁的济尔哈朗便跟在了哲别的身后。
济尔哈朗跪在地上,叫了声,“师父。”
哲别咳得愈发严重,帐内的草药味也更甚,他将济尔哈朗端给他的茶一饮而尽,然后便唤了随从,将他第一次出征那年用的小弯刀送给了他。
他本以为奶娘会晚一点将孩子送过来,至少要等到七八岁的样子,还未满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呢?
哲别这样想着,又觉得有些可笑,他自己都没有孩子,又怎么懂得去照顾别人的孩子。
不过早些送来也好,并不是所有孩子天生都适合习武的,虽然这草原上的男子都以征战为荣。
早一日启蒙,早一点调教,若是发现他不是骑马打仗那块料,也好早一点送回去,以免耽搁了孩子开智。
可怜天下父母心,奶娘将济尔哈朗送过来的时候,将家里存有的一块上等绢布做了头巾给他,尽管她知道哲别并不缺,也不会戴。
可这是她唯一能够表达感谢的方式,而且她深知在大将军的帐子里,至少丰衣足食,不必跟着他们受冻挨饿,长期的营养不良,又怎么有去习武的身体,耽搁了生长,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退下吧。”
哲别叫来了随从,娜仁怀里抱着的阿木尔眼睛一直盯着济尔哈朗,两个小伙伴许久未见,彼此都想念的紧。
娜仁也吩咐了宝音,将两个孩子一块带回去玩。
自从哈丹被封了将军,满都拉图便随便扯了个借口,将宝音重新指派到了她的帐子伺候。
此刻看着宝音带了两个孩子出去玩耍,娜仁不放心又在她身后嘱咐了句,“别去人多的地方,见到大单于要避开。”
“是。”宝音不动声色的应下,行了礼转身带了孩子们出去。
哲别涨红了脸,显然是憋着咳嗽很久了,见帐子里只剩他二人,才终于又一阵猛烈的咳嗽起来。
娜仁看他咳得撕心裂肺,只怕他将五脏六腑都震碎,立刻起身走过来,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这伤看起来越发重了。
“近日军医有来看过吗?”娜仁俯身在他面前,关切的问了句。
“来看过几次,不过平常的号脉,不想浪费他的时间,后来便没叫他再来了。”哲别向一旁侧了侧身,下意识远离了她半分。
娜仁微微一愣,然后坐回了远处。
“阏氏以后也少来末将的帐子吧。”看着她不明就里的一张脸,他又补了一句,“药味太重。恐沾了阏氏的衣衫,一整天都消不散。”
娜仁原本还以为是什么事,如果是这点苦涩,她还没矫情到这种程度。
长长舒了一口气之后,便又听见他说,“原本也不想再喝了,大单于每日日理万机,还日常差遣人来问我今日睡了几个时辰,喝了几碗药,进了哪些食物。我有一日没喝,他又将那些随从罚了一通。”
不能再为大单于效力,也不想再用这些小事麻烦他了。
娜仁怎么会没有读懂满都拉图背后的讯号,虽然哲别现在已经不能打仗了,甚至以后征战的可能性也很小。
但满都拉图更加珍视他,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害怕失去他。
黑赛琪的死,她的离去,已经让他吓破了胆,他害怕成为孤家寡人的滋味。
他太害怕孤单。
可是这些又跟娜仁有什么关系呢,她装作没听懂一般,温柔劝了句,“将军年龄大了,也该讨个婆娘了,这样也好有人照顾你。”
“鲜衣怒马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如今丧失了照顾别人的能力,又怎么能去拖累别人?若有一天我想娶妻,那我一定是想好好照顾她。若是为了有人照顾我所以找个女人来,何其自私。”
他态度这样坚决,娜仁也不好再劝,只是徒留更多的担忧和心疼。
。
一直没有哈丹的消息,娜仁每日哄着阿木尔入睡了,便独自去帐外走一走,等一等,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等来哈丹回来的消息。
可是没有消息大概就是好消息吧,没有音讯,总比知道他已经客死他乡要好很多。
这一年的春没有往年那样冷,娜仁一次次克制住想要去中原寻他,或者求满都拉图发兵的冲动,不过最后都让理智占了上风。
她若去了中原,要阿木尔怎么办。
再和满都拉图多费口舌,也不过是枉受羞辱罢了。
理了理衣襟后,娜仁朝着卓尔泰的医馆走去,准备问一问哲别的病情,若是没有转还的可能,会不会朝着最糟糕的方向滑坡,甚至连寿命都要缩短?
想到这里,她便又加快了步子,只是在夜色的掩映下,娜仁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真是冤家路窄,只不过两个人都很狼狈罢了。
“姜文君。”娜仁叫住了她。
一瞬间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个女人也回了头。
汉朝的药果然有效,她那带着长长疤痕的半边脸又恢复了如雪般透明的肌肤。
“见过姐姐。”姜文君微微屈膝,平静如水的一张脸上,早已经掀起了波澜。
娜仁看着她就觉得有几分恶心,也没那个心思去想满都拉图嘴上对她厌恶,实际却睁一眼闭一眼的留她继续待在了帐子里。
“啪”的一个耳光,娜仁扬起手打了过去。
五个清晰的手指印留在她的脸上,姜文君愣是没有去捂,只竭力控制着情绪,不徐不疾的问了句,“文君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姐姐,还望姐姐明示。”
“我没有你这个妹妹,我的妹妹已经死了。还有打你就是想打你而已,还要什么理由?”娜仁嗤之以鼻,对她依旧是不屑。
“哲别如今毒发深重,是不是昔日你在他的药里动了手脚?”
面对娜仁的突然发问,姜文君面不改色,“阏氏说笑了,我既然还想留在大单于的身边,便是没有这个胆子,更没有这样歹毒的心肠会做这样的事。”
她还想继续解释下去,娜仁已经不想听了。
其实她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多余此问,满都拉图对哲别事事上心,却是不会任何人在他的药物和饮食上动手脚。
本不欲继续理她,直接走掉,却听见她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响起,“阏氏昔日便背着大单于偷情,如今和情夫光明正大的住在一处,终于随了你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