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寒地冻，泉水潺潺，穿过身体，却带着春的暖意。
阿木尔哪肯安静的坐下来，只将小脸埋在水中，用小脚丫奋力蹬水。
“阿木尔，泡温泉要安静的坐下来。”娜仁温柔的拉着他的小胳膊，阿木尔懵懵懂懂的学着母亲的样子，坐在高处的岩石上。
“来，深呼吸，好好感受一下大地神的馈赠。”娜仁说完，阿木尔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然后学着母亲的样子，深吸一口气。
不过他立刻把头又重新埋进水里，呼出气时，随之吐出了一个泡泡。
接着又是咯咯咯一阵笑声。
“调皮鬼。”娜仁不经意间用指尖拂过他的背，阿木尔只是继续东张西望，感受到一丝丝无聊。
终于这无聊就像水泡一般越鼓越多，他终于眨巴着眼睛，看向母亲，“娘亲，我想去找济尔哈朗玩，我有很久很久很久没见过他了！”
再不找他，他都要把自己忘了。阿木尔委屈的想着。
他还想去给师父敬茶，送点心。
娜仁犹豫着，满都拉图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我寻了精通水性的护卫，可以带着阿木尔去大池里跟济尔哈朗玩。”
娜仁回过头，依旧有些不放心。
“他将来要做我的接班人，自然得跟底下的人打成一片。娜仁，不要把他保护的太好了。你知道，我只会比你更怕他受伤。”
满都拉图说完，娜仁知道他说的有道理，阿木尔不能像汉朝历代皇帝那样，遥坐金銮殿，当个傀儡或者摆设。
可她还是舍不得，她怕阿木尔有什么闪失。
“母亲，拜托您了。”阿木尔回头朝着满都拉图扮了个鬼脸，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单于都发话了，母亲却还在犹豫。
“好吧。”娜仁终于松了口，然后一起回到岸边，替阿木尔裹上了毯子，自己也换好了衣服，由着精通水性的几名护卫，将他带到了山那头的大池里。
金色的阳光洒下，娜仁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光滑的脊背上，也有一张非常宽厚而温暖毯子，将她裹在怀里。
“你快放开我。”娜仁被冻得哆哆嗦嗦，直到望见身后的满都拉图将她抱回了房里。
在这泡过温泉后用来喝茶取暖的房子，他也花了不少心思，偌大的落地窗，隔绝了外面的严寒，却又能一览无余。
“放开你，看着你被冻死么。”他难得温柔的替她擦掉头发上淌下的水珠，对她的拒绝视若罔闻，直到感受到她身上有了暖意，才拿开了毯子。
听着他耳边呼吸的钝重，娜仁扭过头去，不想看他，更害怕会发生些什么。
然后便听见他轻笑一声，手指划过她的鬓角和耳垂。
“你在这里准备些食物吧，再过一会我就叫人把阿木尔送回来。”
说完，他已经准备去看看将士们，平时难得见着水，只怕那些莽夫开心过了头，然后再着了风寒。
娜仁看见他已经准备了离开，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脱口而出了句，“多谢你。”
“嗯……”意识到自己不该在他面前柔软几分，只怕他误会她对他仍然留有情意，又补了句，“谢谢你让阿木尔这样开心。”
听着她这样生分的话语，他是浮过一瞬若有若无的笑意。
然后她又说，“你也珍重。”
“我不下水，怕染了伤口。”他意味不明的眼神，无意叫她想起，但她又怎么能忘记。
娜仁有些歉疚的垂着眸，他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只余她在偌大的落地窗前远眺。
。
温泉行结束，阿木尔重新返回了学堂，娜仁又回到了自己的境地。
她的小小帐子，承载了她所有的自由、流浪过后的短暂归宿、尚存依稀的少女的梦境。
点一盏烛火，明明灭灭。
前几日贺知卿送了她几本汉朝的典籍，娜仁在光下静静的翻阅着，她很喜欢汉人的古老文化，读一读阿木尔曾经学到的东西，以免来日阿木尔跟她高谈阔论时，她会变成一位一问三不知，或者不懂装懂的娘亲。
烛火摇曳中，幽静的小院里传来几声狗叫，摇摇晃晃的人影朝她走过来，娜仁一抬头便闻到了若隐若现的酒气。
在月色下映照的是哈丹那张熟悉的面孔，他静静的站在她的窗前，没有声张，也没有叩门，仿佛他就是她的勇士，唯一的任务就是来守护她的。
娜仁起身走过来，拉开门，他便直接靠在她的身上。
“今夜不是应该你巡夜吗？”娜仁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排班要排到他了。
这样玩忽职守，保不齐又要被人拿去大做文章了。
“嗯。我偷着跑出来了。”他由她搀扶着，走到她小屋的茶几旁，然后扶额而坐。
“怎么这般不谨慎呢。”她有点替他担心，还记得多年前哲别当值不见人影，也是被她赏了一顿鞭子。
这是军纪，即便是满都拉图的亲信也是不能轻饶的。
“想你了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好像这是最好的理由。
她知道他不是恣意妄为之人，想必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其实，小心也是没用的。我的头发是他们逼我剔的，又逼着我在众将士面前穿女装。”他平静的说完，娜仁仍旧感受到事情刚发生时的惊涛骇浪。
“是我不好，我忽略了你太多。”她一脸担忧的望着他，“要不，我回去陪你几天？”
左右她一个闲散的流浪者，在哪里都一样。
“可是你回去，是陪我，还是陪他呢。”他的语气已经不善，火药味立刻甚嚣尘上。
“带着你们共同的孩子，一起去泡温泉。那样暧昧的景象，让我怎样去幻想。”
“哈丹，我不想我们每次见面都是用吵架开始，用不欢而散结束。”娜仁每次哄他，如今也渐渐没了耐心。
“何况，你是知道的。我选择从营寨里搬出来，也是为了离他更远，让你少了猜忌，能好受一些。”
她靠窗而立，保持着僵持的姿势，这一次，她拒绝和解。
“如果每次见面都是这样的场景，你莫不如不来找我。弄得两个人心情都不愉悦。”
娜仁又多想了几分，她记得从前姜文君在的时候，满都拉图便时常同她吵架，大概每次都会拿她跟汉家女人比较一番，最后得出了她不如别人的判断。
她真的厌烦透了这样无谓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