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丹早知道她的冷心冷肺，也知道她无情无义。
可是每一次在面对的时候仍旧觉得心痛。
她不管怎样刺伤他，他都愿意不辞辛苦、日夜兼程的来看她。
而她大概从来不想自己吧，只是拌了两句嘴，她便希望他能永远从自己面前消失。
“我说了什么让你这样不悦？”
他心碎的眼眸又粘在她身上，明明无辜的那个是他，现在倒是显得是他错一般。
“你喝酒了。”娜仁为他现在的神志不清找了个理由。
“他们又灌你酒了？”
“是我自己想喝的。”委屈的要命之后，哈丹突然又问了一句重复很多次的问题，“娜仁，你会跟他回去吗？”
“不会。”她回答的很果决。
“娜仁。”他突然心情好了起来，“那你嫁给我吧，做我的夫人，好吗？”
好吗？
娜仁曾经真的想过吗？她不记得了。
只是眼下，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想答应。
“太草率了，我们是不是要慎重一点？”
“娜仁。我陪了你这些年，你总要给我一个名分，不然我算什么，你又算我的什么？”
听着那些将士们至今仍旧一口一个阏氏，他蹉跎了这些华年，一心一意的爱着她，到底算什么。
娜仁不愿放弃现在自由自在的日子，也不想去用跟哈丹成亲这件事，来再次触怒满都拉图。
左思右想之后，她想出了一个蹩脚的借口，“哈丹。如今你已经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如果我们再成亲，我就算妾了。”
“你会介意刘虞吗？”他自嘲的笑了笑，这些日子以来，她把刘虞留在他的帐子，丝毫不担心，丝毫不过问，如今却又把刘虞搬出来当作挡箭牌。
“没关系。你介意她。那我杀了她。”
娜仁觉得他疯了，但他的语气里却都是平静。
这么多年了，她确实要给他一个交代，要么割舍，要么成亲。
她有些于心不忍，可想到现在多了个刘虞，也许他难受几日，终究能想通吧。
“我想，我们还是结束吧。”
她想跟他结束了，她很感激他昔日的收留，可恩情不是爱情。
她不想再蹉跎他今后的岁月了，他还年轻。
而且他们本就不该是走一条路的人，在太多事上，都出现了分歧。
就像他想东山再起这件事，她丝毫帮不到什么，不去阻止已经竭尽全力。
看吧，她能为他做的极其有限，她辜负了他太多。
哈丹听着她下了最后通碟，知道她果然还是一点都不需要自己了。
可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被抛弃了。
是因为她跟旧爱去泡了一次温泉，就要抛弃新欢了吗。
还是因为她的孩子，终于认清了谁是他的亲生父亲，而自己这个替代品，这个障眼法也不需要了。
他都没有去计较她不肯为她招兵买马，甚至不惜她去告密，她还是还是要把自己毫不留情的舍弃。
“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满都拉图位高权重都选择放过她，他现在一无所有有什么资格挽留她。
然后哈丹起身，走路时有些微晃，他慢吞吞离开她的院子。
夜色更深了，还未到春天，冷风吹在人脸上依旧有些严寒。
娜仁放心不下他，慢慢跟在他身后，走在这座小小的村寨里，牧民都已经睡了，天黑的几乎看不见脚前的路，娜仁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提一盏灯笼出来。
他没有听见身后的声音，只有无尽的深渊和寒冷，酒已经彻底醒了，本就没有喝得特别多。
故意褪下一些领口，让蚀骨的冷风顺着口腔呛进来，呛得他努力吞咽仍觉得窒息，也没让死去的一颗心好受一些。
心疼就让它继续疼，他还要将心脏拉出来反复鞭尸。
娜仁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隐隐的内疚依旧让她有些于心不忍。
跟了几步，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以为他跌倒了，迅速跑了过去，却见他蹲在地上，用袖子捂住脸，将头埋在两条腿之间。
“哈丹……”她轻声唤他的名字，她知道他难受。
她宁愿他骂她一顿，骂她忘恩负义，或者跟她打一架发泄一番。
也好过像现在这样，一个高大清秀的男人，独自蹲在这里，默默抽泣着。
他抽泣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震耳。
“娜仁，我不想和你分开。”意识到她一直跟在身后，他短暂的惊喜过后开始自言自语。
“哈丹，对不起。”她还是叫他去认清现实。
然后她试着去抱他，被他拒绝。
她想搀扶着他起来，同样被他推开。
被拒绝，被侮辱后的哈丹，踉踉跄跄的继续往前走，身边是一排排用石头砌成的高低不平的墙，已经到了村子的尽头。
他放慢了脚步，擦掉眼泪，用手扶着那些石块，俯身在上面，慢慢弯下了腰。
娜仁以为他是因为喝了酒，这会儿想吐，走上来，到他身后想轻轻拍一拍他的背。
短暂的僵直之后，哈丹突然用拳头去砸那些才砌上去没几天、棱角分明的石头，迅速砸了几下，有热乎的鲜血滚下来，手背上都被划烂。
娜仁显然没想到他会这般情绪失控，早吓得惊愕失色。
她去抱他的双手，却被他推开，猛地又砸了几下，直到手指都被砸得血肉模糊，娜仁心疼又恨他伤害自己。
扬起手扇了他一个耳光，哈丹才终于稍稍冷静下来一点。
“你这样让我看不起。”娜仁抱着他的肩，气他不够洒脱。
“娜仁，你离开我吧，是我没用，不能保护你，照顾不好你，只会惹你生气。”他伤痕累累的手被娜仁垫着，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然后往自己怀里塞。
“我好累，真的很累很累很累。光是活着，就要花光我所有力气。你走了真好，不然我总担心你要走。”
他无奈苦笑，那些从前想说却没有机会说的肺腑之言，眼下都可以倒出来，“东山再起好累，好难。你不要我了，这样真好，我也不用再珍爱生命，也不用东山再起。”
他的灵魂没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其实无需那些猛兽虎视眈眈的整日盯着他，他自己也可以弄丢自己的性命。
“你自由了，我轻松了，我们都获得了救赎。”
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信念没了，他终于可以回到投降那一日的原点。
他不投降了。
是的，如果不是为了她。
再回满都拉图的大帐时，他便决定告诉他自己的这个决定。
娜仁可以装傻，但她内心强烈的不安，还是让她没有那个厚脸皮装作什么也听不懂一般。
哈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懂了。他会回到军帐，然后不需要她再管他，不需要她担心，不需要她在意。然后去满都拉图那里以卵击石，自求死路。
从此，在这草原上再也没有哈丹这个少年了。
如果这是她愿意的。
她真的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