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哈丹回了自己营寨。
从前他总是寻别处居住,头一遭,他走进了有这个异乡女人的帐子。
她为他做的,他丝毫不觉得感动,只有不屑和替她不值当。
“你弄这些是干嘛?”黑暗中,他不愿拨亮一盏灯。
滑腻的女装在身上套了半夜,如今终于可以解下,他也无所谓去矫情是不是有个女人在身边了,直接解开腰间束缚着的带子,准备脱下。
刘虞趁着昏黄的月色照进来的一丝月光,看见他的动作之后,误以为他是要这种方式表达感激,慌张的伸出手掌捂住双眼,却是用指缝在偷看。
“非礼勿视啊!”
哈丹脱下衣服之后迅速换好,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刘虞还没来得及欣赏不同于弱不禁风的汉人,满人天生的身材厚重,胸膛宽厚,一切便都结束了。
刘虞兴致缺缺的睁开眼睛,哈丹已经慢步走到靠近窗前的椅子上,坐下。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磨了磨后槽牙,依旧觉得恨得心痒难耐。
在这样寂静的屋子里,刘虞甚至能够听得到他竭力隐忍之后钝重的呼吸。
然后她慢慢跟过来,就像他们洞房花烛那般,悄无声息的俯身下来,伏在他腿边。
“夫君,我们反了。”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哈丹能够听到。
哈丹听着她的话,以为她又要帮汉朝皇帝做什么说客,趁着他情绪不稳的时候,鼓吹一番汉人如何淳信明义。
哈丹觉得太聒噪,想让她实时闭嘴,不料刘虞忽然又缓缓吐出了一句,“夫君,妾身帮你。”
“帮你圈养死士。”
轻飘飘的几个字,他不敢相信是从刘虞的口中说出来的。
她一个连刀都没握过的弱女子,如何敢直言圈养死士。
圈养死士,谈何容易?
“我有三成的把握。昔日我在皇宫时,曾经见过皇兄圈养过死士。再者,若我需要,在匈奴多的是无家可归的札札族人,他们会愿意为你揭竿而起。而且。”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娜仁托雅在草原深处驻扎,行事方便。若我需要帮忙,可以求助于她。她比我有胆识,有魄力。”
刘虞一口气说完,偏头看向帐外,她自信她的声音足够轻,即便是夜风,也不会被听去。
何况哈丹连年的卑躬屈膝,满都拉图的眼目早已经对他滋生了许多看不起,从而放松了警惕。
哈丹突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撼动,没想到最后陪着自己同甘共苦的竟然是刘虞,这个来自汉人的柔弱女子。
而此刻他也发现了刘虞的另一个特质,那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不愧是皇室出来的人,她的胆识和魄力都是不显山露水,又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在黑暗中,哈丹握住了她的手,他心知肚明,仅仅有阴兵远远不够,待满都拉图的大军死完之后,他也需要兵马助他重新登上王位。
而那群兵马必须是人,活生生的人。
两个人坚定的对视一眼,是彼此坚定的力量。
。
草原的年夜。
阿木尔终于等来了不长不短的假期,娜仁从遥远的帐外来看他,来不及给他准备可口的食物,阿木尔已经从远处疯跑着过来,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里。
他在娜仁的怀里拱了拱,还是母亲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娘亲。”阿木尔坐在爹爹的胡床上,娜仁在他身边看着他眼睛里有星星在闪烁。
“师父最近又教我背了《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娜仁听完,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小脑瓜,“阿木尔背的真好呢。”
阿木尔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因为除了母亲,从来没有旁人夸过他。
爹爹不理他很久了,师父又格外严厉,只有大单于前几日找过他……
此刻的阿木尔扭来扭去,几次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的样子,娜仁看着觉得有几分好笑。
不知道什么事让他为难成这样,见他憋了半天,终于捧着小脸,小心翼翼的请求道,“娘亲,前几日大单于说过完年可以带我去泡温泉,我可以去吗?”
阿木尔知道母亲一向不喜欢他到大单于面前晃,倘若知道他频繁跟大单于说话,肯定会不高兴吧。
可是他真的好想好想去泡温泉啊。
一瞬间,娜仁的思绪飘向了很远……她还记得那一年满都拉图赶在冬夜出征,说是为了那个部落的温泉,在马背上待了几日,险些冻掉了双脚……
阿木尔见娜仁半天不搭腔,立刻慌了,“娘亲如果不喜欢的话,阿木尔就不去了。”
“不去,不去,阿木尔不去。”阿木尔连连摆手,压制着心底那窜出来的渴望。
娜仁将思绪拉回来,他摸了摸阿木尔的头,“去吧,乖孩子。只要不会耽误功课。”
得到了她的特赦,阿木尔幸福的扬起笑脸,“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他撒着娇,拽着娜仁的衣摆,眨巴着眼睛,“娘亲,我嘴巴寂寞,想吃东西。”
娜仁轻笑一声,拿起桌子上的点心给他,有一瞬间的诧异,不知道阿木尔什么时候竟然跟这里如此生分了。
这里是他的家,从前他就像个混世小魔王,想要什么都是直接去拿。
只是她不知道,阿木尔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这里了。
即便没有课的时候,他也更喜欢跟老师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
贺先生是他精神上的慰藉,是他心灵的寄托。
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哈丹走进来时,随手摘下了帽子。
不知是不是他那天的剃头女装求雪真的灵验了,从那天过后雪花便纷纷扬扬。
而度过了这几日,从挣扎、不适,如今的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头发在重新长出来。
开始就要从头不是吗。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把头发都剪了?”娜仁微微惊讶,起身迎了过去。
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日须臾的话语,难道这也是什么奇怪的法术么。
“觉得热,就剪了。”哈丹云淡风轻的说着,然后望着她,爱意满满。
娜仁觉得古怪,但是那一天在谷底已经惹他发怒了,便没再多问。
难得见一面,她不想两个人最后又是不欢而散。
哈丹进屋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阿木尔的存在,想着将他抱起来放在腿上,阿木尔却躲开了,站在娜仁背后继续嚼着点心。
“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对我疏远了不少。”到底不是亲生父亲,有时候哈丹实在不知该怎么爱他。
而他也不知道,若是没了阿木尔这张亲情的王牌,便再没了能困住娜仁的筹码。
娜仁不想他们两个人把关系闹僵,立刻替阿木尔打着圆场,“孩子有太久没见着我了,难免想跟我多亲近一点。”
哈丹在心底冷笑,嘴角却还是笑得明媚又温暖,也许面具戴的久了,在面对心爱之人的时候,也能伪装如此顺其自然。
早听刘虞说起过很多次,阿木尔总是被满都拉图叫去,次数多了,后来就自己主动跑过去。
阿木尔没去听两个人的对话,只顾着在母亲身边时的愉悦和安心,一个劲的埋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