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行刑的声音从刑场传来，娜仁哄骗着阿木尔不要去看，但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般，每天都陪着他一块玩的姑姑今日突然不见了踪影，他疯了一般的到处去寻。
最后跑累了，才在母亲的怀里睡去。
娜仁吩咐从前伺候哈丹的随从照顾着，然后匆匆赶往刑场，宝音于她而言，虽没有琪琪格那样感情深厚，可好歹主仆一场，而她又替她隐瞒了那么久的秘密。
她从未给过她一点照佛，如今也不愿看她因自己枉死。
满都拉图的心狠手辣她是知道的，只是她以为这事会有转还的余地。
直到她跑到刑场，刽子手手起刀落，宝音的人头落地。
人死如灯灭，原来这般容易，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宝音这个人了。
看着她的尸体由草席裹着，准备被随从抬到乱葬岗扔了。
娜仁依旧止不住的寒意，她想哭却哭不出来，想吐也吐不出来。
这场宝音的行刑，满都拉图勒令全员观邢，好叫大家看一看，这就是帮着别人瞒天过海，欺骗大单于的下场。
娜仁本该去替宝音收尸，或者置办一副好棺材，只是人都死了，还去尸体上惺惺作态，又有什么意义。
强烈的内疚犹如潮水一般涌来，除了憎恨满都拉图的泯灭人性，就是为自己的自私而内疚。
在得知了哲别也被赶走之后，娜仁翻身上马，追出了帐子。
他这样的身体被贬为庶民，如何能够谋生？
辽阔的草原，春天只剩下一个尾巴，娜仁看着他微微躬身骑在马上，显然是承受不住这样的颠簸和劳碌。
不免一阵惋惜，曾经的马上少年意气风发，如今却只是吊着这口气。
“阏氏。”闻到身后的马蹄声，哲别便停了下来。
“走的匆忙，未来得及跟你告别。”哲别握着马鞭，朝她拱了拱手。
“对不起。”娜仁一脸歉意，他帮了她很多次，她无以为报，最后还连累了他。
“人各有命，是我没法再继续为阏氏效力了。”他一脸坦然的背后，是对大单于深深的愧疚。
他欺骗了他的君王，落得这样的下场只当是给自己赎罪了。
“以后你要去哪里？”娜仁再多的道歉也是无济于事，溢出来的担心还不知道他将要在哪落脚。
“大抵四海为家吧。”哲别一脸坦然，没有丝毫为未来的担忧，只是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说了句，“阏氏，如今我已离营。为了不耽误济尔哈朗的前程，我把他送到牧仁将军那了。济尔哈朗是个好苗子，我虽然和牧仁不和，但他是个爱才之人，会对他苦心教导的。”
如今的牧仁终于如愿以偿，接管了哲别的大将军之位，只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本以为这一天到来时会高兴的手舞足蹈，却莫名有一种兔死狐悲的空洞感。
娜仁愧疚更甚，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偿还，便听见哲别又说，“阏氏放心，勿要挂念。就送到这吧。大单于不允许我辞行，日后若得了机会面见大单于，还是要当面跟他请罪。”
他那样信任他，他却欺骗了他。
不知不觉已出了帐子很远，娜仁驻足停下，只望着遥远处的哲别的背影百感交集。
。
哈丹于初夏醒来，其实他并没有霍耀预想中的死去，只是在坠谷的那一刻，额头被岩壁猛磕了一下。
好在有枝桠作为冲击，而在他昏迷之前，呼唤了雪豹，于是在他沉到谷底的时候，正落在豹群的身上。
迅速醒来之后，便亲昵的捋了捋雪豹脖颈的绒毛，然后遵循着它们的脚步，一路被带到了人烟罕至的木屋旁。
昏黄的灯亮着，哈丹敲了敲门，只是没人应答。
如今天色已晚，而在深不见底的谷底，再也没有其他人家了，只得在此留宿，把心一横，便推开了并未锁着的门，一脚踏了进去。
屋内是饭菜飘香，只是不见人的踪影。
“叨扰了，我是路过的旅人。”对着空气作揖之后，哈丹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便很没有礼貌的掀开了锅盖，准备只用一点点餐食。
在求生的本能面前，他告诉自己，左右以后再还给他就是了。
才将半个馒头拿在手上，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其实那脚步声很轻，若非他从小在丛林间行走，练就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是分辨不出的。
然后他迅速的回头，望向身后那张不能说难看，却非常奇怪的一张脸。
因为他分不清他背后站着的，这座房子的主人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的皮肤很细腻，脸部曲线非常柔和，甚至他开口说话时的声音也没有明显的男性或者女性特征。
“旅人？”
不过哈丹并不在意他这怪异的腔调和装扮，“打扰了，我肚子实在饿，能否借我一点食物，来日定当奉还。”
“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十年，只见过从上坠下的死人，还没见过有人能活下来。”那人说话时取下腰间的玉佩，递了过去。
“须臾？”哈丹看过玉佩上的字之后，又双手奉上恭敬的还了回去，“这是恩人的名字？哈丹一定谨记在心，对于先生的大恩，没齿难忘。”
须臾只是点点头，认可了他说的话，但对他仍旧是提防。
明明分不清男女，哈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称呼他先生，大概要知道跟一个女人共处一室，总归是有些尴尬吧。
“坠谷的缘由？”须臾打量着他，还在判断他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哈丹坐下来，啃着馒头，在心里盘算着，拿了人家的东西，若是再信口开河的欺骗，实在心中有愧。
坦言相告也并无大碍，这谷底虽人迹罕至，却有若干他能调遣的动物，真动起手来，他未必会输。
而且能在这里隐居之人，必然也不是草包。
在进行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哈丹缓缓开口，“实不相瞒，我并非汉人，而是匈奴人。”
本以为对面的“怪人”会面露惊讶之色，但他波澜不惊的脸上，对他是哪里人并不感兴趣。
因为哈丹不知道，对于须臾来说，他甚至算不得一个完整的、正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