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丹终于止住了咳血，只是腿上还是余留了一道骇人的伤疤。
娜仁扶着他在夕阳下慢慢的走，才在院子里坐了坐，便接到了满都拉图的传唤。
握着哈丹的那双手一僵，知道他容不下他，只是没想到责罚来的这样迅速，这样猝不及防。
“别怕。”哈丹的掌心又恢复从前的温度，给予她温暖，也给她源源不断的力量。
“龙潭虎穴我见过，刀山火海我也闯过，阎王爷若是想收我，我躲也躲不过。”
“哈丹，我陪你一块去吧。”娜仁惶恐到战栗，她才发现自己越发不了解喜怒无常的满都拉图，更不知道如今阴晴难料的他，是不是会选择对哈丹杀之而后快。
“不必。你去了，让他瞧见你在我面前，替我担心无助的样子，反而会惹他不悦。我会尽力跟他周旋的，就像我投降他那天一样。”
哈丹抚了抚她的脸颊，曾几时，这样明媚的姑娘，也变得整日诚惶诚恐。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可以忍受，可是却不想再让她过一日了。
娜仁坐在院落里，看着哈丹跟满都拉图的贴身随从去往军帐内。
才一入内，便瞧见一众将军都在，除了哲别坐在火炉旁烤火，其他人都战成一排，恭敬且顺从。
“奴才叩见大单于。”
他跪在地上，心里有多恨，嘴上就有多恭敬。
满都拉图按耐住因见到他而产生的种种不悦，平心静气的试探了一句，“听闻你在牛棚里当差时，时常去原野上打猎？”
哈丹将腰弯得更低，回禀道，“奴才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向大单于讨要更多的物资过冬，所以便在清扫完牛粪之后，便去草原上猎一些动物回来当食物。”
牧仁“噗嗤”一笑，想起他双手捧着牛粪时的情景，便觉得幸灾乐祸。
意识到失礼之后，得到大单于投来的眼神警告，他立刻又恢复了原状。
哈丹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倒是让满都拉图挑不出错来，他便又捡了其他的事来盘问，“那么，你夜不归宿，置这大营中的纪律于何地？”
“回禀大单于，并非奴才不愿去男佣的帐子，只是有流言称奴才是不祥之物，不愿跟奴才共处一室。奴才不愿让其他的长工在寒夜流落街头，才另寻了住处。”
另寻了住处？谁不知道他自始至终都在和娜仁住在一起。
满都拉图想到这里，内心更加不爽。
的确，曾经从牧仁的口中，传出去他是妖孽的谣言，但自从他这一次被关了铁笼子之后，他会受伤，会吐血，大家才发现他也是凡夫俗子。
只是没想到牧仁弄巧成拙，反而给了他可乘之机。
哈丹知道他又在为娜仁伤神，便立刻捡了他爱听的奉承，“不过，如今谣言已经消散。奴才私以为再大的妖孽，也敌不过大单于天神降世福泽庇佑，奴婢不是妖孽，即便是妖，在大单于英明神武面前也无处遁逃。”
“得了，少放屁了。”牧仁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尴尬得头皮发麻。
他都不会说这些拍马屁的话，怎么他一个脸上被刺了字的狗奴才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
该不会他就是靠这个骗去的阏氏吧。
满都拉图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然后装腔作势的关心了句，“那么，你在牛棚里做事感觉如何啊？”
“奴才日夜不敢忘怀大单于的恩典，只在痛恨自己昔日有眼无珠，没有早点投降。如今，只想挤更多的牛奶，让大单于和其他主子们，每日都有鲜奶可喝。”
哈丹宛如一个平凡的牧民那样，他身上的倒刺都拔掉了，棱角也削平了，甚至锐气、勇敢、少年的英气、不服输通通不见了，只剩下任命般的随遇而安。
这反而惹来满都拉图的警惕，
然后他又试探了一句，“我若封你为将军，你意下如何？”
哈丹只觉得头顶一颗惊雷炸开，他会那么好心封自己为将军？不过是想让他换一种死法罢了。
“奴才自知天生愚钝，甚至连军中的士卒都打不过，更没有调兵遣将的才能，忝居高位实在不安。奴才只想留在牛棚里，日日挤牛奶，还望大单于明鉴。”哈丹磕了个头，神色更加恭敬。
满都拉图突然隐隐有一丝开心，他不愿意那就太好了，他不愿意他就偏要叫他做。
如果他开心接受，兴许他还会反悔。
总之，他是不想让他过得太舒坦了。
“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封你做将军，以后在帐中行走，赐盔甲和调兵虎符。”满都拉图带着让人不允许拒绝的口吻说完，又挥了挥衣袖，呵退了众人。
徒留两个人在帐子里，他俯身离得他很近，幽幽的说了句，“别在我面前装蒜了，你这点小伎俩逃不过我的眼睛。”
他比娜仁大四岁，娜仁比哈丹大两岁，看着这个少年在自己面前，只觉得像个耍小聪明的孩子一般幼稚。
他可以揭发他，羞辱他。但他目前还不想捅破他昭然若揭的野心。
“你也不必感激我，我做这些与你无关。是娜仁用身体做交换，来求我放了你，并给你高官厚禄。”满都拉图依旧保持着俯身的姿态，居高临下的施舍于他。
其实想看他承受不住而陡然发怒在自己面前露出破绽的样子，但哈丹愣是一动未动。
然后用很短的时间谢了恩，“多谢大单于。”
满都拉图不知道他是在忍辱负重，还是不相信他的挑拨离间，既然他这个少年都能沉得住气，他更是厌倦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然后随意挥了挥手，“退下吧。”
哈丹又行了礼，愈发恭敬的起身走了出去。
望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只觉得此刻内心深处也结了冰，他知道娜仁跟着他受苦了，也委屈了，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样不择手段。
因为是她曾经的夫君，所以就可以不顾礼义廉耻的屡次出卖自己作为交换吗。
她不知道她已经跟了他了吗？
怪不得呵，他会放过他，让他安然无恙的走出这帐子，还得了个便宜大将军之位。
只是这天大的羞辱扣在头上，莫不如让他继续留在牛棚里，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心口隐隐作痛。
哈丹心口一紧，转身隐入一片雪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