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仁是想去救苏合的,他没有见过哲别的尸体,没有亲手替冒顿搭一座棺椁,但苏合的尸体,他必须要带回去。
曾经在布日古德的围剿中,他反杀过。
在哈丹巴特尔的阵型中,他逃脱过。
他相信这一次,他也能够绝地反击。
可能不能将尸体带出去也不是他能够说了算的,才进了汉军的包围圈,霍耀甚至并没有给他大多展现拳脚的机会。
霍耀是知道他会飞檐走壁的,而汉军已经死伤不少了,徒增牺牲没有必要。
阵型再次拉开的时候,牧仁便看见了他从前从未见过的兵器,这兵器不是月氏国产出的,也不太像出自汉人的手笔。
尚且不知道那个小东西被称作火器,才从西洋购置了来,就是为了对付匈奴这群野蛮、不通人性的鞑子的。
虽然小小的一支,但威力却极大,很快便射穿了牧仁身上的铠甲,铠甲四分五裂,牧仁一己血肉之躯,在被火药炸穿了之后,甚至连眼皮都没翻一下,便匆匆咽了气。
他的战马跟了他十年,从小马驹长成一匹驰骋草原的汗血宝马,如今看着自己的主人跌落在马掌旁,它没有惊恐,也没有疯跑,而是默默的用前蹄跪了下来,混浊的老眼流出泪来。
牧仁将军倒下了,但将士们的厮杀却未停止,只要有大将军旗帜的地方,大家便又开始冲锋陷阵。
满都拉图手中执着一柄长枪,定睛望着迎面而来的汉军,勒紧缰绳,一匹黑色战马纵身一跃,踏在一名汉将兵卒的身上,很快便落进了包围圈里。
那兵卒甚至未来得及看清楚,满都拉图从头顶飞跃的身影,早已经血脉喷涌。
这样的阵型是满都拉图从未见过的,大概是这几年刘澈除了这件事,也没做别的。
不过也是无妨,微微调整了长枪的位置,胯下战马后腿紧绷,一个发力便如离弦之箭,朝着人群横冲直撞。
这变幻莫测的阵型,在他眼里还是太过小儿科。汉将仰头看向若天神降临一般的匈奴王满都拉图大单于,惊愕的在原地同是一颤。
他不再如之前那般炫耀武力,改用精准的挑刺,杀伤对手,手中长枪乱舞,枪挑下几乎无一人能有招架之力。
如此迅速的冲锋,是霍耀在近十年练兵时从未见过的,他指挥着旗帜,让那些防守之卒都变得刁钻而古怪,让他难守难攻。
只是让霍耀没有想到的是,满都拉图并没有想闪躲的意思,没有半分退却,也没丝毫减速,一杆长枪,一条血路,几乎毫发无伤的他,在勒马横枪的那一刻……看到了他的姑娘。
娜仁托雅穿着月氏国的衣服,像极了她当日嫁他时所穿的那身鲜红的嫁衣。
骑在马背上,面纱也风长长带起,甩在鬓后。
“我带着嫁妆,来嫁你。”她那一日的笑颜和坚定仿佛犹在耳边。
他只是短暂的笑了一下,便敛起了笑意,因为他看见娜仁托雅一路挥洒下来的泪花。
如颗颗春雨般,落在沙漠上,在他眼尾,盛开出了花。
霍耀未停止进攻,手中的长枪便依旧紧握,满都拉图稍稍的分神也依旧不影响他正面杀敌。
手中长枪挥舞如风,所到之处,兵器,身体,战马,尽数斩断。
他拖长枪疾驰,听不见娜仁托雅的哭喊:“求求你!停下来!”
这一次奔袭无异于送死,她希望他能掉头逃走,她知道以他的身手逃得掉的,可是他没有,他偏偏向了一条死路,也奔向了他的姑娘。
即便没有看见他的姑娘,他也不会回头。现在看见了她,便更不会在她面前丢脸。
霍耀的贴身护卫挡在身前,满都拉图只隐隐扫出长枪,眼前一众护卫汉将虽未近身,已然甲胄碎裂,兵器枯折。
他旋转长枪,向前一递,以单手拖住长枪末端,普通甩出链刃一般挥舞长枪,攻击的范围更加扩大。
硬是凭借一己之力,制造了大范围的修罗场,枪挑了一众汉将之后,他飞身而起,几步冲到霍耀面前。
这几个人,他都得杀。但汉将当前,匈奴敌人自然放在最后。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霍耀并不是莽夫,满都拉图这样的身手,他是不会跟他正面交锋的,只怕十个霍耀也不够他一个人坎的。
在他冲过来的那一刻,霍耀早已经下令扣响了火器,他胸前的软甲被打穿,感受着鲜血从身体涌出,依旧定神甩了个枪花,愣是一步也不肯退。
火器再次被扣响,满都拉图在肩上被打穿了之后,腹部也受了重创,他将长矛扎在地上,依靠着才使得自己不坠于马下。
娜仁已经到了他跟前,也不知道身体里怎么会迸发出这样大的力气,勾着他身上的铠甲,一个侧身搂紧他的腰,将他抱到自己的马背上。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下一秒,满都拉图方才骑着的战马已经被霍耀用火器击中了头部,哀鸣一声倒地抽搐不止。
娜仁担心霍耀在背后放冷箭再度伤着他,也忘记了自己安危,用并不宽阔的肩膀,只身挡在他的身后,抱着他的腰,扬鞭催马,扬长而去。
果不其然,霍耀再次举起了火器,却被哈丹拦下了。
“满都拉图受了很重的伤,不会活下来了。娜仁是我夫人,别伤了他。”如今他的身份,莫说是调遣汉将,即便是谈判也是不能。
他只能祈求。
霍耀知道中了火器后必然无一生还,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差遣了将士追了过去。
哈丹从未使用过火器,也不知道火器的威力,并不能够判断出满都拉图会不会死,还是趁机逃脱。
他曾经设下野猪陷阱,以为万无一失,以为满都拉图会死,结果还是让他侥幸逃脱了。
如今这一次,也许他真的会再度死里逃生,那样哈丹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了,但他依旧求霍耀放下了火器。
因为满都拉图的背上是娜仁,不管娜仁怎么对他,他都不想伤害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