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宵上来了，阿木尔狼吞虎咽的吃着，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
满都拉图替他一颗一颗剥着坚果的外壳，留着他吃饱了之后打打牙祭，从前这些小事他为娜仁都没有做过，眼下为了这个混世魔王，却甘之如饴。
阿木尔吃饱了，拍了拍肚皮，不知不觉天已经快要亮了。
他觉得大单于可真好，又给他好吃的饭菜，又给他剥壳吃。
他不知道大单于可不是对每个小孩都这么好的。
他昔日每一次屠城的时候，那里面不乏有小孩，尸体累起来，比阿木尔还高。
自私的他，只对自己的孩子好罢了。
“大单于，你可以惩处别人吗？”阿木尔仰头看他，不忘朝口中丢几颗松子。
“有谁敢欺负我们的阿木尔吗？”满都拉图以为他又跟老师呕气了。
因为这个时间本来也该是上学的时间，他偷偷跑出来，那大概是又跟老师闹翻了。
满都拉图其实有在考虑给他换一位满人的师父，毕竟汉人在他眼里，终究是有些不屑的。
“有。咱们大帐里出了个妖女！”阿木尔想起那个跟爹爹卿卿我我的女人，还是有些生气。
妖女？满都拉图愣了愣，然后很快就明白了阿木尔说得是谁。
他是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他的营寨里又从未出现过女人。
那既然是妖女，想必除了刘虞，也没有别人了。
“她整日缠着爹爹，还把娘气走了！”阿木尔又委屈又气，替娘抱不平，对那个妖女的恨更深了。
“哦？娜仁……嗯，你娘是被她气走的？”满都拉图笑了笑，童言无忌，孩子最是不会说谎。
“当然！因为她，我爹都不要我娘了！”阿木尔说着又有点想哭，本来好好的三口之家，硬生生被那个妖女破坏了。
阿木尔怎么会知道，从来只有他娘不要别人。
满都拉图的思绪断断续续，想着那一日娜仁在他面前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就知道她没有那么大度，也不会如此云淡风轻的。
如今听着阿木尔的笑，他知道不该笑，可是笑却藏不住。
“这样说来，确实有点严重。”满都拉图连哄带骗的附和着他。
阿木尔的小爆脾气上来，立刻拉着他央求，“那你能帮阿木尔杀了那个妖女吗？”
他当然不能。
但他自然不会直接拒绝，哄孩子嘛，虽然他没有学过，但他很有天分。
“阿木尔要杀了她，可是哈丹巴特尔会愿意这样做吗？还有你娘，你娘如果知道了你的想法，她会怎么想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阿木尔问懵了，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大人的世界要那么复杂。
他还以为一个男人一生都只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原来……
天渐渐亮起来，满都拉图知道他该上学了。
他无所谓那些汉人典籍，但娜仁很在意，他也随着重视了起来。
“阿木尔吃完这些，我就派人送你去学堂。”
阿木尔有点怕，他扯了扯他袖子，“阿木尔害怕，老师会打阿木尔手板。”
因为他逃了学，贺知卿不会放过他。
贺知卿最在意规矩，他定的规矩必须严格执行，不能打破。
满都拉图看着他眼睛里显露出惊恐，不想让他这么小的孩子承受恐惧的折磨，说再多“阿木尔要坚强勇敢”只是敷衍的屁话。
然后他起身穿好了衣服，一夜没睡的他决定亲自送他回去。
。
在到了学堂，贺知卿也一夜没睡，一直在等他。
阿木尔见到贺知卿手里拎着戒尺，只往满都拉图的身后缩。
“见过大单于。”贺知卿行了汉人的礼数。
满都拉图“嗯”了一声，然后开口吩咐道，“昨日阿木尔去我那里住了一夜，让先生久等了。如今人我好生送回来了，先生也开始授课吧。”
“多谢大单于惦念。但是阿木尔这顿手板决不能免除。”贺知卿站在距离他不远的距离，挺直了腰板，丝毫不肯退却。
“先生放肆了。”满都拉图不认为一个汉人敢挑衅他的权威，还是在他满人的地盘上。
不料贺知卿丝毫不畏惧，而是拱了拱手，“今日这手板若是不打，我便立刻辞去这老师的职位，还请大单于另请高明。”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满都拉图才看出来，他是个不怕死的。不过不怕死也好，怂包软蛋，也教不好阿木尔。
阿木尔见老师要走，突然急了。
他连忙跑过来，一边挽起袖子，一边给自己打气，“阿木尔不怕！阿木尔勇敢！阿木尔挨打，师父不走！”
伸出白嫩的胳膊，坚定的到老师跟前。
老师对他好，他知道的。他舍不得老师走。
何况母亲总说老师很好，他如果真把老师气走了，母亲该多失望呀。
阿木尔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理应受罚。
满都拉图见此情景，他还活着，哪看得了他儿子受苦。
一把将阿木尔拉过来，护在了身后，然后他将手伸过来。
“汉人有句古话，养不教父之过。如果先生肯开恩的话，能否让我代子受过。逃学一日要打多少？都打在我手上吧。”
左右打在阿木尔手上，也是疼他心里。
贺知卿见阿木尔认错态度良好，知道教育达到，这顿手板不是非打在他手上不可。
何况大单于已经做出了让步，他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样就是真的不识抬举了。
但威还是要立，也让阿木尔看一看，因他的过失，是怎样连累旁人的。
“得罪了。”
贺知卿说完，已经伸出戒尺重重敲下，转眼间三十戒尺打完，满都拉图握起了被打得红肿一片的掌心。
的确是疼的，但比起他在战场上被刀剑割伤的疼，简直不堪一提。
但他仍旧不喜欢这疼是在阿木尔身上。
阿木尔内疚得要命，他尚且不知道满都拉图为他挡下的除了这些手板，还有更多未知的疾风暴雨。
贺知卿打完了，威也立了，送走了大单于，将阿木尔领回了学堂。
然后他跪在汉家先贤的画像面前，说了句，“教不严师之惰。阿木尔，为师跪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背完了《劝学》，我再起来。”
阿木尔浑身上下如坐针毡，他只觉得比他自己挨打、罚跪，还要痛苦。
他在心里深深的记住，以后是万万不能再逃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