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几日,牧仁踏遍千山万水,才将满都拉图要求的汉朝先生找了来。
此刻,他正踏进军帐里邀功,“大单于,你不知道这人找来有多费劲。汉人越是饱学之士,越自命清高。我想恐吓他,结果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才是奴才。”
“人在何处?”满都拉图坐在高处,看着远处的牧仁跪在地上行礼,其实就算他不说,他也清楚。
汉朝的文人都很有骨气,宁折不弯,不为五斗米折腰,不像满人这样粗鄙不堪。
可是如今满都拉图一心想为自己的儿子寻得一位良师益友,辅佐之臣,罕见的尊师重道起来。
让他委屈低头的人除了娜仁,其他的还没生出来,如今却为了这个跟他血脉相连的小东西,对他嗤之以鼻的汉人也尊重起来。
“回大单于,就在帐外,我去叫他。”牧仁说完便迅速起身,准备将那个老家伙带进来让大单于看看面相。
“回来,”满都拉图一声令下,又纠正了句,“不是叫,是请。把先生请进来。”
牧仁一头黑线,“喏”了一声,快速走到帐外。
待到那人进来,本以为会高傲的始终抬着头,但他却在满都拉图略略惊讶的目光中跪了下来。
“给大单于请安。”
说好的骨气呢?
“先生快快请起。”满都拉图立刻叫人搬了椅子过来,赐座。
“请问先生名号。”
“老身名叫贺知卿,是先汉三十四年的科举探花。”贺知卿坐在他赐予的椅子上,内心平静,没有丝毫涟漪。
其实在来匈奴之前,他也曾非常短暂的考虑过叛徒问题,寒窗苦读数十年,本就不是什么天才少年,一次次落榜,一次次重新上京赶考。
终于考中了探花,本以为从此前程似锦,衣食无忧,但自己去往长安的路上,却被突然告知他即将得到的官位被顶替。
无数个为了科举考试而不休不眠头悬梁锥刺股的夜晚都成了荒诞笑料,不想放弃直到新皇刘澈登基,本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得到重用,朝廷却依旧只当没他这个人。
什么民族情怀,什么国之大义,可去他娘的吧,婆娘孩子都饿死了,他现在只想填饱肚子。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不过是文人用来自欺欺人的方式罢了。
“哦?”满都拉图对汉朝那些酸腐的学子不甚了解,但每五年举行一次的科举考试,作为第三名的探花的名字,他还是听说过的。
只是他有些诧异牧仁这种粗人竟然能寻得这种神圣,而这样的旷世之才刘澈竟舍得不用。
只是他不知道刘澈一门心思都在节约开支,罢免了无数尸位素餐的官员,轻视文人,大力练兵,只想将匈奴将士全部歼灭。
“好好好!”满都拉图得此人才,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先生只管好好待在这里教导我的小王子,生活上若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我每天军事繁忙,考虑不周。但先生不必跟我客气。”
贺知卿起初见到牧仁时还没有动跟他一块来匈奴的心思,便对他格外冷淡,如今已经下定了决心,便不想再端着那酸腐的文人架子,以免敬酒不吃,吃了罚酒。
随即起身行了礼,“谢过大单于。”
。
满都拉图得了贺知卿这等奇人,早已经绷不住,急着向娜仁炫耀。
他知道娜仁一定会喜欢的。
从前娜仁就喜欢汉朝的书法,诗词歌赋,如今他为阿木尔选了一位好老师,胜过给他无数金银珠宝。
他请贺知卿一同去寻阿木尔时,阿木尔正在院子里和济尔哈朗疯跑,两个人用木剑比划着,即便跌倒也迅速跑起来扭打成一团,头发凌乱的黏在耳后,时不时传来大笑。
从前娜仁总是不允许阿木尔到满都拉图面前晃,所以一瞬间,阿木尔有些呆呆的望着他,不知所措。
倒是济尔哈朗跟着牧仁见过大单于几次,如今学着牧仁的样子,奶声奶气的说了声,“拜见大单于。”
阿木尔站在那,头发被风吹的更乱,直到济尔哈朗扯了扯他的衣襟,他才跟着一起缓缓跪下。
满都拉图大脑不受控制的走过来,然后不由自主一般将阿木尔抱了起来,他看着缩小了不知多少倍的自己,心底一片柔软。
“喜欢跟济尔哈朗一块玩吗?”
阿木尔用力的点了点头。
“好,那么以后便叫他陪你一块读书吧。”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吓到他一般,是对将士们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阿木尔茫然的瞪大眼睛,问了句,“读书是什么?”
“通古达今才能成为治世明君,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成为一个万民拥戴的王。”
阿木尔听不懂这话,便不再点头了,兴许是他不常抱孩子的缘故,阿木尔只觉得在他怀里非常不舒服,又有几分想念“爹爹”。
娜仁本想来叫阿木尔用午膳,看到眼前这一幕,险些将魂也吓飞了。
她紧走几步过来,一向在他面前将礼仪抛在耳后,如今却因着紧张而恭敬了起来,“阿木尔要午睡了,还求大单于高抬贵手,切莫吓坏了他。”
“我跟他亲近二分都不成吗?”他缓缓将阿木尔放下来,阿木尔如释重负,去抱母亲的胳膊。
娜仁面露尴尬之色,给随从递了个眼色,迅速将孩子带了下去。
她既怕阿木尔说错了话刺激到他再度诞下疯狂的行为,也怕他看见孩子父爱涌现出来会突然伤害到阿木尔。
得不到她的回应,大概就是默认了。
满都拉图无意指责或追问,只将贺知卿引荐了过来。
“这是我给阿木尔请的教书先生。”
“见过阏氏。”贺知卿虽未见过娜仁,但早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这点察言观色还是有的。
满都拉图的确替她解决了她放在心上的头顶大事,感激之情都化在了给贺知卿行的大礼上。
即便不做什么储君,给阿木尔请一位先生教导也是刚需。
而眼前的先生竟然是汉人,满都拉图果然是将他的孩子放在了心尖上。
“有劳先生费心,日后要打要骂,先生只管罚便是了。”娜仁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添了一句,“若有需要我协助管教的,我一定鼎力相助,绝不推脱。”
“阏氏言重了,我方才瞧着小王子品貌端庄,是成大事的孩子。”一番奉承,说得几个人皆心花怒放。
娜仁一向不喜听人溜须拍马,可是别人夸奖她的孩子,还是让她十分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