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别退了兵,手指颤抖着从马上摔了下来,摔得他骨头都要折断了,好在他们活了下来。
阿木尔始终坐在军帐里,被吓得六神无主,想要去寻一丝依靠,却发现如今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贺知卿坐在军帐的一隅,从前,他这样的文人,还是汉人,总是没有资格进来的。
眼下,若是他再不陪在阿木尔身边,真怕他被吓坏了心智。
哲别拖着疲惫不已的身体,拒绝了将士们搀扶,一步步朝着军帐里走去。
但哈丹并不会给他喘息之机。
本以为驱散了亡魂,覆灭了死士,他的败势已经显露。
但汉朝的援军已经到了。
刘澈十年磨一剑,这一次一出手,他便要满都拉图的命。
匈奴只能是附庸,再无可能对他大汉指手画脚。
刘虞在谷底躲藏了一天一夜,看见了她的汉人将军,听见了她的乡音,立刻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是末将来迟了,还望公主恕罪。”汉朝将军霍耀从马上翻下来,对刘虞行了一礼。
“将军免礼。”刘虞鬓角的发丝被风吹起,她坐在马车上,只觉得见到汉人,比在哈丹身边还要安心。
“哈丹单于,皇上派我来助您一臂之力,夺取匈奴王庭的统治权。”霍耀一脸桀骜不驯。
哈丹知道如今的自己是再无让人利用的价值,此刻若不借助汉人,所有之前付出的心血都会前功尽弃。
“多谢将军。”然后他骑在马上,和霍耀并排而行。
一路驰聘到了满都拉图的营寨门前,将它围了个水泄不通。
哲别才在军帐里坐稳,便听见探子回来禀告,“大将军,不好了,汉人的兵马已经越过塞漠河杀过来了!”
哲别才拿起的茶杯,又缓缓放下。眼下除了决一死战,再无他法。
虽然他知道经过昨晚的那一役,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未曾休养生息,再度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他也不会坐以待毙,更不可能带着满都拉图的将士们去投降。
“去取我的胡刀来。”哲别摇晃着起身,踉跄走出去,看着外面火光冲天,叫喊声不绝于耳。
艰难踩在随从的背上,再度骑上了战马,然后指挥着为数不多的守营铁骑,再度出击。
血色在草原深处蔓延,霍耀领兵直接俯冲了过来,他看着哲别在马上虚弱无力的撑起身子,只带着身后的汉将猛攻。
短兵相接之间,曾经以一当百的胡人,如今在日复一日操练的汉人面前,只勉强能打个平手。
哲别骑在马上,观察着他的将士们,曾经个个身经百战,如今也被打得连连后退。
“将军,走吧,汉人就要杀进来了!”随从去拉扯哲别的战马,哲别纹丝不动,只在继续指挥着。
“保持阵型!”他的喊声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随从不明白哈丹可以逃跑,可以投降,为什么他不可以。
再一次大力拉扯了几下缰绳,哲别从马背上跌了下来,他的力气已经耗尽了,恍然间,模糊的眼前是包围了越来越多的汉家将士。
他向后退了几步才将将站稳,往事如云烟,在眼前飘散。
腰间的胡刀早已经变成了千斤顶一般沉重,被他握在手里,压着的手腕都变得微微摇晃。
霍耀已经冲了过来,长矛刺穿了他的铠甲,他甚至连拔出来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反杀。
就连霍耀最后的身影也模糊了,痛感变得钝重,哲别看着自己胸口的长矛被抽走,碗大的血窟窿开始汩汩流出鲜血来,染红了他身上的铠甲。
他若死了,大单于可怎么办呢?
他终究没能为他守好帐子,身体重重向后倒去之前,看见霍耀领兵从他的身上踏了过去。
曾经说好了要一起守护自己的家园,如今哈丹看着汉人的士卒在满都拉图的营寨前放火、抢掠。
他该是开心的,因为汉人是来帮他的,可他却神情复杂。
哲别一死,立刻群龙无首,即便再骁勇善战的将士,也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然后纷纷惨死在霍耀的刀下。
哈丹骑在马上,踩着废墟去寻找阿木尔,阿木尔的性命,他不会全力去保,但也不能任人宰割。
其实比起阿木尔,他更深爱的是娜仁,若是娜仁知道阿木尔死在了他带兵反击的战役里,即便不是他杀的,娜仁也绝不会再原谅他了。
霍耀挑开军帐,只看见贺知卿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没有丝毫表情,也没有一点动作。
“先生身为汉人,实为汉贼,如今匈奴已灭,还不快快投降?”霍耀骑在马上,轻蔑的看了他一眼。
贺知卿不为所动,只是若无其事的反问了句,“那么大将军威风凛凛的帮着匈奴打匈奴,要称呼你什么呢?匈奴贼,还是汉狗?”
“你!?”霍耀知道自己吵不过读书人,他整日在马背上作战,忙着帮皇上打天下,不像文人这般悠闲,用半辈子去学怎么鼓唇摇舌。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霍耀不想理他,但终究是自己的同胞,不忍心下手,只向身后的随从吩咐了一句,“将先生绑了带回。”
贺知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回应,也没将霍耀的话放在眼里。
既食大单于俸禄,就当为满臣,如果小王子生死未卜,他岂能独活。
“反了你了!?”霍耀没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敢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下了命令,“来人,架起油锅,把他给我煮了!”
“投降者,免去一死。还有心存幻想着,直接扔进锅里煮了!”霍耀一声令下,已经有将士在院子里架起了油锅。
曾经满都拉图的残暴,如今在霍耀的身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了贺知卿这个先例,很快便能敲山震虎,一些尚且还在犹豫,或者面服心不服的剩余俘虏,望着油锅的双眼早已经失了神。
哈丹不知道前方发生了这样有悖人伦的一幕,即便他看见了也不会阻止,与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在将每一座帐子都反反复复搜了很多遍之后,哈丹最后鬼使神差的进了满都拉图从前的卧房,他没想到阿木尔真的会去他的卧房躲着。
待到他进门时,阿木尔小小的身体,正蜷缩在母亲的一堆画像里,好像在那里就能够安然无恙似的。
他无所谓谁是他的生父,只是在被战争吓傻了以后,拼命去寻有母亲标志的地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