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嘶吼,茫茫黄沙吹漫天。
娜仁悄无声息的穿好衣服,去马厩里取了赤马然后朝着沙漠深处走去。
风卷起沙,把云吹皱,被遮挡着的璀璨星空,如今也只剩下苍黄一片。
娜仁早年行军打仗的经验,让她的方向感一向很好。朝着废弃古城的方向一路驰聘,快马加鞭,只想早一点见到他。
然后劝他不要再试图东山再起,只会做了满都拉图的刀下冤魂而已。若是不愿投降,就往南逃窜,去往长安以南,匈奴的爪牙触及不到的地方,才能隐姓埋名的活下去。
只是她行至半程,赤马便一步也不肯再走,俯身之际,便看见马蹄被狂吹过来的黄沙淹没。
赤马扬起四蹄,在迎面吹过来的黄沙里嘶鸣,娜仁不想再为难它,翻身下马,在她赤色的鬃毛上大力抚了抚,“乖孩子,去吧。”
赤马不肯走,不停的在原地打转,娜仁朝它挥了挥手,然后只身往废弃古城的深处走去。
看不见背后的赤马终于长鸣一声,然后掉头跑回了营寨。
。
哲别看见赤马回营时,正在迫于无奈听着牧仁的挑衅。
“你我同朝为官,我比你更懂得带兵打仗,凭什么你事事压我一头?”牧仁不满他大将军的身份已久了,同为将军,凭什么哲别就要列为于将军之首?
他帮大单于打了那么多仗,他不甘心。
“因为大单于很少有给我带兵的机会,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还因为我没打过败仗。”哲别云淡风轻的说完,牧仁更气了。
他便将拉起了其他几位将军,一同对抗,“那黑赛琪将军也不比你差在哪,凭什么他也得对你毕恭毕敬?”
哲别不想笑,除非忍不住,“这话你倒是该问问他了,看看他敢跟我单挑吗?”
牧仁铁青着脸,他便又补了一句,“或者,你敢?”
“你!”牧仁更气了,又嘴硬了句,“你是说黑赛琪将军不如你,给你牵马都不配?”
“这话是牧仁将军说的,不是我的。要我说,你挑拨没用。大单于总是四处宣扬,我救过他的命。但是你知道吗?还有一个人是我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那就是黑赛琪。他把我当爹一样,是我给了你二次生命。”
哲别说完,已经不想再跟他纠缠了,转身准备走,却听见牧仁的声音在身后再次响起,“大将军的意思是你也是大单于的爹喽?”
哲别听着他这幽幽的,不怀好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终于忍不住涵养,怒斥了句,“将军若是闲得慌,就去练武,什么时候能打的过我,再跟我对话。再不济就去找个女人,免得有火没处发,搞得你自己跟个女人似的!”
牧仁只觉得自己被气的一口血差点喷出来,面对这天大的羞辱,他以后在军营里还怎么立威,立刻上前一步捉住了哲别的长袍衣襟,“你把话说清楚!”
今天他就算被打死,也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哲别的心思早已经不在他身上,因他转身的瞬间看见了娜仁的赤马在马厩附近乱转,常年在马背上生活的将军,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他大力甩掉牧仁像个怨妇一样攀附在自己长袍上的手,直接走向那匹赤马,骑上之后,便任由它带着自己,去寻可能出事了的马的主人。
。
娜仁一步一个漩涡,再往前走,迎面是席卷而来的黄沙,她的脚深深陷进黄沙里,再拔出来便留下一个深坑。
艰难跋涉,体力很快透支,她犹豫了,不知道自己该继续向前,还是原地返回。
只是风越来越大,吹得她几乎站立不住。
抬头看不见传说中的古城,回头望不见来时的路,恐惧是从这个时候蔓延的,她恍然间想到从前行军打仗时,把人逼近沙漠里,这个人就算是个死人了。
她犯了军中大忌。
果真是一孕傻三年,娜仁开始后悔但是也已经来不及了,风沙没过她的小腿,她已经没了力气拔出来,寸步难行。
而在遥远处,扎根在沙土里的胡杨,被席卷而来的狂风吹断了枝干。
她知道自己要葬身此地了,颓然的闭上眼睛,对阿木尔蚀心的思念,很快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虽然闭着眼睛,但阿木尔柔软的小手,睡时嘟起的小嘴却清晰在眼前。
这是死前的回光返照吗?娜仁无奈苦笑,但阿木尔那张小脸却给了她巨大的求生欲。
她不能死,阿木尔还在等着她回家。
将小腿从沙海里拔出来,却立即陷进一个新坑。
在绝望中,她升腾起一种希望,也许满都拉图会来救她。
等啊等,希望一点点破灭,一向不相信神明的她,此刻却不停的向大地神祝祷。
只要他愿意来救她,并且把她救出去,经历了生死,她便什么都不在乎了,她愿意回到他的身边,也愿意把他的儿子归还给他。
累到了极致便是口渴交织着困意,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拼命想让自己清醒,又不敢咬破,怕引来嗜血的蚂蚁,将自己分食。
渴。
风沙灌进了口鼻,她拼命吞咽着干涩的口水,只是徒劳,严重脱水之后,嗓子像被刀割裂了一般。
她的身体重重得向后倒去的一霎那,她看见了她的神明,是哲别的身影。
他一路狂奔到她面前,看着她躺在沙海中,伸手将她拉起,长裙秀丽衣袂飘飘的她,便被他抱在了怀里。
“渴……渴……”娜仁的嘴唇干裂,蜷缩在他怀里不住的呢喃,哲别看着远处的风暴很快就要席卷到眼前,加重了脚上的力度,抱着她艰难行走。
俯身去看她的呼吸逐渐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休克了。
他开始后悔自己临行前只顾着想她是不是出了事,没来得及带上水壶,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将她放在沙池上,抽出腰间的胡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送到她嘴边。
意识已经渐渐焕然的娜仁,面对突如其来的汁液,只知道闭着眼睛遵循着本能索取,直到那味道灌入口腔才觉得腥甜非常。
风沙步步逼近,见她呼吸越发平缓,哲别随意割下长袍上的一条,缠在手腕上,然后背起她,继续在风沙里一路奔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