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马不敢来沙漠深处，哲别常年在马背上生活，体力尚存，脚力却怎么也跑不快。
从前的他虽然惯于沉默，但骨子里的傲气却让他时常自诩为神明，如今在风沙中逃难，才发觉自己是何其渺小和有限。
娜仁不知是不是咽下了他带着力量的血液，强大的毅力让她再一次清醒了过来。
“哲别……”她的声音微弱，在他背上小声请求，“放我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连累他，甚至应该叫他先走，可事已至此，本能的求生欲却让她说不出大义凛然的话。
然后她又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哲别没有将她放下来的意思，只是回头看一眼从头顶呼啸而过的风沙，娜仁已经从他背上跳了下来，然后拉着他的袖子，亦步亦趋。
黑云压城，漫天黄沙已将整片天空笼罩成黑色，再一个沙暴眼滚过来的时候，娜仁终于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哲别立刻爬过来，覆在她身上，不忘用自己身上的衣袍盖住了她的身体。
他将自己的手脚、五官、脸暴露在风暴上，任由风沙拍打面颊，连带着往身体里灌。
但娜仁却被他保护得很好，有他挡着，只觉得外面的风起云涌都离她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风沙过去，这片荒漠又放了晴。
娜仁将他推开，看着他仰面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闭上眼睛，以为他受了重伤，俯身在他耳边拼命的呼唤他的名字，奈何嗓子沙哑发不出一点声音。
“哲别……哲……别……你醒醒……”他们活下来了，她不允许他死。
娜仁找不到水，只看到他腕上的伤口，大概猜出来一二。心痛裹挟着愧疚，想要流泪，却发现眼睛干涩异常，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怎么办……该怎么办？”娜仁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转来转去，她好想去求一点泉水，可是放眼望去，都不见一滴水星。
她觉得自己的理智快要崩溃了，看着他苍白的面容，俯身吻了下去，想要润一润他的干裂的嘴唇，便将所有忌讳都抛之脑后了。
只是她吻下去的同时，却看见哲别睁大的瞳孔，他只是太累了，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并未想到娜仁会吻他。
哲别并不单单是为着娜仁突如其来、勾魂索命的举动而惊讶，还因为她的身后是满都拉图迟来的大军。
他总是来的那样及时，在她不需要他的时候。
满都拉图被眼前的场景撼得失去理智，本想居高临下的治两个人的罪，还是从马背上跳下来，握住娜仁的手腕，险些将她拽个踉跄。
“荡妇！”
私逃出营，为了救那个敌人将军已经让他震怒。如今又看她跟自己的心腹大将滚在沙海里拥吻。
满都拉图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娜仁托雅，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娜仁听了就觉得好笑，只是笑需要花费力气，而她现在没有力气，只得拼命挣扎。
推搡中，她险些被飞来的巨石击中了头部，仰面倒下去，却被他拖上了马，挣扎不得，只揉着酸痛不已的手腕，不住的冷汗。
满都拉图的声音从耳后响起，“哲别。去领三千鞭子，革去大将军之职，降为马夫。”
牧仁早已经乐开了花，早想抓住他的把柄，没想到竟然自己送上门，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娜仁顾不上手腕上的痛楚，只觉得这三千鞭子抽下去，他还能活吗？
为什么他不惜性命救了她，得不到奖赏，反而要受此磨难。
娜仁在心里冷笑，是呵，哲别救了自己，满都拉图有什么可值得感谢的。
他们早已经貌合神离，没了夫妻之实。
“是我引他前来，是我吻了他，要罚一起罚，你只打他算怎么回事？”娜仁出言激他。
满都拉图盛怒之下却冷静了下来，“你我已无任何关系，我没有打你的身份。若想伤你，只有在战场上短兵相接，否则再无跟我对话的权利。”
娜仁看着他伪善的面具，只觉得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想冷笑，但她不能冷笑，她知道哲别快要渴死了。
翻身下马，顺手扯掉了满都拉图挂在马背上的水壶，未舍得自己喝一口，直往队伍最后走去，想要递给哲别，却见他徒步走在返程的队伍最后方，牧仁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指挥着随从抽他的鞭子。
后背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片，娜仁抹掉掉下来的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在他身旁，将水壶递给了他，笑魇如花。
随从没来得及收手，有一鞭子打在娜仁的背上，立刻被牧仁喝止住了，“不要命了！”
随后从马背上翻下来，跟娜仁陪着笑，“阏氏，多有得罪。”
“不必。”娜仁挨了一鞭子，愣是一动未动，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语气平静而冷漠，“很快，我就不是阏氏了。再见面时希望是在战场上，我不会对将军心慈手软的。”
牧仁干笑了两声，只让气氛更加尴尬，“阏氏说笑了。”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出自满都拉图之口，大单于很喜欢跟你们玩笑吗？”娜仁说完，牧仁立刻闭上了嘴巴，不知道还能怎样接话。
娜仁回头去看哲别伤痕累累的后背，心痛得痉摩。
“哲别，谢谢你救了我。是我连累了你。”娜仁灰心的说完，只觉得异常内疚。
“阏氏，您别这样想。大单于的脾气是比较不好，我若不甘心受罚，随时可以离开，他并不能拦住我。只是我想，这怒气发泄在我身上，总好过惩处别人。我不会记恨，保不齐其他将士不会放在心里。”
哲别这番话说得通透，既化解了娜仁的内疚，也表明了忠心。
娜仁稍稍好受一些，可对满都拉图的憎恶又深了一层。
她又说了句“对不起”，“我不该亲吻你。”
哲别有些脸红，表情也极不自然，别过头去，应了声，“无妨，只当这个吻是弥补琪琪格的遗憾。”
成全他那段还未开始就夭折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