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都拉图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不敢去见娜仁,不敢面对她,也不敢面对自己。
他曾经想过给自己找理由,比如那天的雨泛起他许多情愫,比如姜文君身上特有的异域风情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想征服她,就像征服所有汉人那样。
可是直到真正占有她的那一刻,他才发觉自己是多么愚蠢、幼稚和渺小。
他只是普通的,有着七情六欲,又控制力极差的人,并不是什么草原上的牧民公认的天选之子。
他觉得自己很失败。
“大单于,怎么回事?这几日老巫说找你商议跟汉朝公主举行婚礼的事,你都找借口不见他,导致老巫一直来找我,请我递话给您。”黑赛琪坐在议事的军帐中,看着大单于即将举行婚礼,本是好事。如今却阴沉着脸。
“估计老巫也是被那个汉朝公主缠得没法了,所以才放下清修,整日叫我询问您的意见。”黑赛琪盯着他,又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
满都拉图的眉间聚拢着阴云,只觉得胸闷,“没管好自己,和姜文君把不该做的事做了,觉得对不起娜仁。”
黑赛琪恍然大悟,他想了一下,然后宽慰道:“大单于和阏氏伉俪情深,所以第一次宠幸其他女人,会觉得内心有愧。其实单于不必这样想。”
黑赛琪是最早一批跟着满都拉图的将军,也是在死人堆里救过满都命的,所以跟他的情义自然与旁人不同。
“您的祖父,老汗王,为什么能够成为草原王?一方面是他有勇有谋,另一方面也要归功于他的儿子们。老汗王娶了九位夫人,生了二十几个儿子,各个骁勇善战,在攻城掠地时一马当先。”
黑赛琪见他抬头看着自己,显然是对自己的宽慰听进去了,便继接着说:“大单于喜爱阏氏,将士们也爱戴王后。可这不是你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的理由。这一生很漫长,大单于将来要一统草原,所到之处必然还有俘虏送上美酒和女人,单于应当享受征战胜利之后诞下的果实,而不是要苦着自己,委屈自己,压抑自己。”
满都拉图始终未说话,黑赛琪以为水到渠成,便又提了婚事,“老巫既然已经着手操办婚事,那便让他去为我赤兀惕部向大地神祈祷。大单于也可借此婚礼,再要一笔各部的贺礼。更重要的是,能够趁机敲打各部。”
“如今草原上,除了咱们赤兀惕部,强盛的部落只有三个。布日古德单于率领下的老赤兀惕部,阏氏的母族札札族,以及阏氏的弟弟哈丹巴特尔自立门户建立的新札札族。”黑赛琪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推心置腹的劝着:“跟阏氏一直情深意长是好事,但有些疏离也便于大单于将来攻打她的母族和弟弟,大单于若想一统草原,阏氏的母亲和弟弟不得不除!”
满都拉图用手扶额,他不得不承认,黑赛琪是懂他的,而且说得句句在理。
娜仁托雅的母亲和弟弟,就是阻拦他一统草原的绊脚石。
而这两块石头还偏偏又臭又硬,是根本不会投降的。
但回归到事情本质,虽然他可以找万千理由为自己开脱,也没有答应过娜仁要一世一双人,但他跟姜文君的意外,也是一种对娜仁的背叛,无可推卸。
“婚礼不举行,让姜文君离开营寨,随便给她安排到哪个牧民的家里。”
满都拉图站起身来,最后做了这样的决定。的确,黑赛琪句句肺腑,一直在为他筹谋。但他不能失去娜仁,他欠娜仁一句道歉。
黑赛琪痛苦的咋舌,他是真的替大单于遗憾,这场婚礼有百利无一害,可单于却偏偏为了阏氏放弃这么多唾手可得的好处。
“大单于,要不再考虑考虑,别轻易决定。何况,这事阏氏还不知道,就算她知道了,我相信以阏氏的好性子,也会以单于的利益和大局为重的!”黑赛琪跟在他身后反复劝着,他知道阏氏不是那种惯于兴风作浪的小女人,是个温柔得体贴能够忍耐牺牲,顾全大局的大女人。
“我意已决,娜仁越替我着想,我越不能辜负她。”满都拉图示意他禁言,这件事再无讨论的必要了。
。
黑赛琪铁青着脸出了营寨,本想去告诉老巫这事不必操办了,但他却鬼使神差的走进了姜文君的帐子里。
“赛琪将军?”姜文君微微诧异,因为军中的将士们平日里就算不跟着单于,也个个都像阏氏家里养得小狼崽一样,对阏氏温顺得不得了。
而阏氏养的狼,见她都像看见了侵占自己领土的敌人。
怎么还会主动进她的帐子,该不是来给阏氏报仇的吧。
姜文君胡思乱想了一会,才喊小蝶过来给将军倒茶。
“不必麻烦了,大单于叫我过来通知你,婚礼不举行,以后你也不要再提此事,以免让阏氏难受。”
黑赛琪三言两语,姜文君握着茶杯的手突然松开,杯子落在地上,跌成碎片。
大单于竟对那个女人情深至此吗,她苦心得来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了,而她还牺牲了清白之身。
然而更糟糕的结果在后面,黑赛琪继续说道:“大单于说你在寨中继续生活多有不便,恐惹阏氏看见伤心,所以叫你搬迁到牧民的家里,让大家眼不见为净。”
姜文君瘫坐在椅子上,这样一来,她是真的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本意根本无所谓单于又娶了谁,会不会娶谁,但是我不想看见单于被女人牵绊,耽搁了自己一统草原的理想和抱负。所以,如果你还想回来,我可以帮你。”黑赛琪的一番话,又给了她希望。
姜文君起身,疯了似的从首饰盒里拿出珠宝塞到他的怀里,却被他一一推开了。
“我不需要这些,我是为了大单于,而不是我自己。”黑赛琪目光坚定的继续说,“既然单于交给我办这件事,我便将你送到哲别奶奶那里,单于每年至少要去看哲别奶奶三次,到时你总有跟单于再见面的机会。我只能帮你这么多,最后能不能回来,还是要看你自己。”
想当年单于打天下的时候,孤军奋战被困连阴山,就是哲别奶奶收留了他,并且让他在家里白吃白喝数月,单于是重情意的人,这份恩情,他始终铭记在心。
“好!”姜文君咬破了嘴唇,无暇去责怪单于的始乱终弃,因为她在心里深深的明白单于的自责,恐怕在事发之后,单于已经后悔为何不早点把她送走,偏要留她让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
“事不宜迟,公主便上路吧。”黑赛琪背着单于和阏氏说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内心已经不宁,恐她多生事端,连忙催促了句。
姜文君点了点头,本还想再去给单于辞行,亦或再去给阏氏请安,但都来不及了,也没有勇气再去,只得带着少有的几件行李,悄无声息的离开营寨。
不知下一次天明要待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