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回来了,只是回来得比他预想中的晚了一些。
花月夜还立在那一扇圆形的窗牖前,清冷的背影中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令人望而生畏。
她刚在房中止步,冷得几乎让人窒息的声音幽幽响起:“回来了?”
叶梦默默地跪下,低着头回道:“是。”
花月夜背着双手,徐徐转身,那一身黑色的长袍随着他的动
作轻轻摆动,他的目光如他的衣服一般黑沉,她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令他莫名的窝火,视线微微下移,瞥见她左手上包扎得整齐妥帖的棉布,本就沉郁的目光更是冷若寒潭。
“你好像一直很怕我?”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眉宇间透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叶梦不敢跟他对视,规规矩矩地低埋着头,一字一句地回道:“庄主神威,属下自然是格外敬重的。”
敬重。若换了旁人,他巴不得他们能有这样的分寸,可是现在,这两个字却仿佛带了刺一般令他耳朵生疼。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如此,我若罚你,你也心服口服了?”
“属下既已入庄主门下,自当一切听命于庄主,今日属下违逆庄主在先,理当受罚,不敢不服!”
她态度虔诚,没有丝毫刻意掩饰的痕迹,花月夜却看得更加恼火,语气也越发冷酷无情,“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只怕你是表面对我恭敬遵从,其实心中早就另有主张!”
“属下不敢!”叶梦双手抱拳,急忙否认。
“既然你主动承认错误,那就按照山庄的规矩来。”花月夜冷哼一声,漠然的眼神大有一种俯视众生的味道,紧接着话锋一转,“来人!”
话音刚落,那双手托着牛皮鞭的护院随即走入,只是那放牛皮鞭的盘子在进门时被留伯接下了。
叶梦一动不动地跪着,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坦然接受惩罚,可当她瞥见护院在地上投下来的影子,还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
入霁月山庄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以执行过十多次任务,受伤对她来说几乎是家常便饭,她从不觉得疼,可是现在,她却控制不住地感到害怕。是因为有所准备,反而让她心生惧意吗?如此看来,她的心性还远远不够坚强。
那么来吧,经历过一次,以后就再也不怕了。
牛皮鞭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震得空气呼呼作响,一站一跪的两个人,几乎同时闭上了眼睛。跪在门外的花儿也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眼睛,一直低垂着头的留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慢着!”
充满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略显急促的声调带着轻微的颤栗。
即将落下的牛皮鞭在离叶梦的后背只有一寸之隔的上方停滞,花儿与留伯俱是一惊,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个满身怒气的少主。
花月夜眉心“突突”地跳着,眼眶竟染上了一丝血红,仿佛被方才吓到,他匆匆扫了一眼叶梦,见她双拳握得发抖,心口堵着的那口气猛然散开。
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已然不大分明,积压在心底的情绪陡然间爆发,他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去,在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时,便一把扯过她的肩膀,不由分说拖着她往外走。
叶梦被他拽得生疼,却不敢胡乱挣扎,脚步混乱地往后倒。
花儿刚刚才松了口气,眼看着庄主恼羞成怒地拖走了小姐,吓得连忙起身追过去。花雨夜边走边喊:“谁都不许跟来!”
花儿立刻停住了脚步,再不敢上前。
花月夜一路走得飞快,七弯八拐地便抓着她进了她的小院。
花月夜生气到近乎失态,一把将她推到了床上。叶梦堪堪坐稳,眼前一片眩晕,她用力眨了眨眼,抬头仰望着他,他满脸怒意,双眸已经染得猩红,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叶梦也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害怕,隐忍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惊恐。
他攥紧了拳,拼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咬牙切齿地说道:“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叶梦仿佛被触到了逆鳞,顿时心生不悦,她想问他,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霁月山庄自诩名门正派,而她也并未胡乱作恶,那她到底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他发这么大的火?可不平归不平,她深知他此时仍在气头上,而自己的确有错在先,辩驳不得,于是紧抿着唇,未敢多言。
花月夜一眼看穿她内心的倔强,不由得光火,可他今天已经是吓着她了,若再不克制,只怕会令她心生嫌隙。
他长叹一声,烦躁地移开视线,铁青着脸道:“你听着,从现在开始,罚你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房门半步,若再有违抗,那这霁月山庄……你便不必再待了。”
言罢,也不管她究竟是何反应,拂袖一挥,怒气冲冲地离去。
叶梦能有什么反应,除了不能出门让她本能地觉得不适之外,她自知自己没有理由感到委屈,更没有理由不服。
规矩如山,说到底从前是她太过散漫,以后谨言慎行便是!
叶梦如期而归,花月夜却更加心情烦躁,手上的兵书看了半天都未曾有过翻动,倒是不知不觉地接连叹气。
随侍在侧的留伯观察着他已然气消了大半,便壮着胆子为他梳理心中郁结,“小姐记忆全失,对人伦纲常的理解并不十分明了,在她看来,在信王府留宿与在乡间野店并无分别也是有的。”
他这一开口,彻底岔开了他的思路,他索性将手上的兵书往案上一丢,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语气大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身中安神香,内力受损,居然还敢到处乱跑,她有没有想过,万一自己落入歹人之手,当如何自处?今日若不罚她,叫她长长记性,她以后岂不是更要肆意妄为?”
留伯和蔼地笑了笑,“话是这么说,可少主您终究还是没舍得让小姐受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