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深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脸色似乎是苍白,可脸颊处两边酡红得厉害,黑眸原本没有焦距地盯着她房内的某处,身子坐在椅上,眉头一直皱得很紧,一见到苏滢进来站在他们面前的身影,一双乌黑的眸盯着她的方向,一动不动。
蓦地,苏滢看见他的一只手虚握成了拳头放在嘴边重重地咳了一下,身子微微倾斜了一点,李公公站在一旁,愁苦着担忧的脸色正好上前,被他伸出一只手臂在半空拦下。
“……”
苏滢心脏的位置控制不住地抽了一下,脑海里一个想法一闪而过,苏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正不知道是否要开口或上前的时候,他先从椅上立起身来,一步步地走到苏滢面前。
即使是在他这样的状态,他身上迫人的气息还是让苏滢不由得紧张到低下了头,她知道他的目光一直盯在自己的身上没有离开过,她想退后,脚下却像是灌了铅,动也动不了。
两人面对而立沉默了一会后,苏滢听见他在头顶慢慢地开了口,声音低沉,不带一点温度,但苏滢还是听出了他喉咙里的干哑,一字一字,“顶多三日,你走。”
苏滢的脸在他话音才落的瞬间煞白成了雪片,他这句话说完,转过了身子便往外走,脚步稳健,衣摆扫着风很快便消失在殿门前,李公公很快跟了上去。
顾宇辰走到苏滢面前的时候,苏滢回过神来,听他跟自己解释,“皇上答应了楚夜,如今已经开始着手开展根据药物运输以及协助太医院的太医调配药方的各项事宜,一切都还在楚夜的掌控之中,只有亲眼见你离开皇宫,离开皇朝,楚夜才会真心协助此次救治疫病。”
苏滢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头一直低垂着,他还在继续地说,“我算是明白你了,”他只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沉痛得简直像要流下泪来,“太为难你了。”
苏滢胸口的位置上下一阵起伏,她慢慢勾起了嘴角,摇摇头声音细若蚊蝇淡淡地笑了一笑,越过了他就往床榻边走去,从床底下拉出了自己先前还一直珍藏着的木箱子。
三日后,苏滢和雪莲行装收拾妥当,出了自己的宫殿,还拒绝了李公公派来的轿子,一步步慢慢走向宫门,顾宇辰已经备了马车等在那里。
从他们的宫殿走到宫门的这段路,并不算短,苏滢一步步地走着,看着熟悉的风景一点点被自己越在身后,行至离宫门前还有距离的时候,苏滢回过了头,抬头望向了被宫墙圈住了的蓝天白云,眼角在眺望到不远处的汉白玉石楼台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
他身穿龙袍背手而立,身后是高大宏伟的金銮正殿,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相映着雕梁画栋的汉白玉石阶梯的莹白,一切都是那样的耀眼夺目,无一不都是至高无上的权利的象征,他只是站在那里,身上散发的帝皇气息浑然天成。
而他驻足眺目的方向,苏滢看到他的目光与自己的撞在了一起,他的脸色还是苍白,不过因高烧而产生的酡红已经消散,衬得他脸庞更加棱角分明,他们淡淡地对视,动作都不变化,晨曦的阳光纷纷照在了两人身上,谁也没有开口要说话,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苏滢握在慕容清妍臂弯中的手正微微地颤抖,慕容清妍连忙反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指尖包在掌心里,苏滢低下了眼眸,缓缓地转过了身子,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宫门的方向走去,彻底将皇宫的一切,将这个带给她无数回忆和复杂情绪的地方,抛在了身后。
慕容清妍将苏滢带进了为她布置好的房间,看着一切几乎都是熟悉的摆设,苏滢的眼眶蓦地就红了,雪莲帮着她将带出来的包裹开始收拾起来。
她两的东西都不算多,只有一些衣物,苏滢床榻下那个放着顾城深赏给她的金银首饰的木箱子,她只拿了几样转赏给了雪莲以作今后要跟着自己背井离乡的慰问,其余的,她一样都没拿,今早出门的时候,让李公公唤人抬出去了。
雪莲在屋内收拾,慕容清妍就带着苏滢在王府里四处走走,熟悉下环境,路过后院的花园时,慕容清妍告诉苏滢阿耶的房间就在这里,当初丹青就是潜入了他的房间,偷走了里面阿耶亲手做的一张人皮面具,才叫她与宰相的合谋得逞,害了苏滢。
许多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苏滢就算再去想,也已经于事无补,她问了慕容清妍阿耶为何不在府中,慕容清妍答道他被顾宇辰派遣外出办事务,还未归府,苏滢只觉得可惜,阿耶也是她的朋友,离开前原本还想跟他见见面,也只得作罢。
顾宇辰和慕容清妍将一切安排得十分妥当,苏滢在王府中住的日子即使短短几天都感觉十分舒适,慕容清妍为了不惹苏滢伤心,这几日与她只字不提皇宫和顾城深的半句,只有顾宇辰在他们与楚夜协商有所进展的时候,才会将大致事宜告知给苏滢听。
苏滢无论怎样,还是很关心边境百姓能早日从瘟疫的煎熬中解脱的,自己委曲求全做牺牲,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他们的原因,每个人都要追求生的权利,苏滢不敢想象,不过因为楚夜对自己强硬的占有般的欲望便害得他们需要遭受这样非人惨烈的苦难,自己身上要背负的罪过会有多重,就连顾城深,他有机会不该背负这么多。
在权衡之下,他也做了选择,只能舍弃自己,若说不怨,肯定是唬人的谎话,可苏滢也知道,他不得不这么做,她唯一感到悲凉可叹的,是他们连最后的分别都要如此戏剧化地彼此伤害,他当真对自己表现得再没有了顾念。
究竟是怎样的天意,才会将他们置于如此的地步,苏滢每每思极至此,心中一次次地发寒,好几次几乎就想不管了直接等自己毒发身亡一了百了。
可她终究舍不得,舍不得就这么去死,说到底,她不算伟大,不是只为了边境的百姓,也因为她身上的毒来得冤枉,她穿越而来的人生也不过走了才二十几个年头,若还有机会,来日的时间还那么长,没人能轻易狠下心来。
就像她对顾城深说过的,人生而艰难,终究该好好地活。
经过了几天春寒冷鞘,这几日天气再次转暖,顾宇辰从宫里请过太医来看,被叮嘱说当要好好歇息,也要注意适度走动,不能整日瘫坐在床上,对血液循环也不好,便更容易生病。
慕容清妍比她还留心太医的嘱托,眼瞅着眼光正当明媚的时候,拉了她到后院的亭里坐着晒太阳,看看风景,若不是知道自己有天还是要被楚夜带走,她真想一直就这么闲适地生活下去,等慕容清妍生了孩子,她安心地当好干妈的角色,和她们一起这样平静地安度光阴。
终究事与愿违,慕容清妍瞧着天色将近午膳时分,让苏滢坐着等她,她亲自去给苏滢拿来一早就吩咐人下锅炖煮给她补身的鸡汤,她才走没多久,苏滢原本斜靠在椅上闭眼任凭暖阳照在自己脸上,贪婪地享受这般难得的宁静和温暖。
原本站在亭外候着的婢女先是惊呼了一声,然后蓦地跪地行礼,声音里还有着惊慌失措的抖音,随着苏滢感觉到了有声音站在自己身边,苏滢缓缓地睁开还朦胧的视线一看,楚夜一甩月牙色的长袍坐在了苏滢身侧。
这样素白的颜色没想到穿在了他身上,不同于顾宇辰的恍若谪仙,多了一分风姿绝代的美感,一双细长的桃花眼挑着魅惑的眸光,暧昧地盯在苏滢的脸上,就连语气都带了三分的调侃,“看来皇宫带给你心伤的回忆的确太多了,方才你闭目躺着嘴角边还挂着笑意,几乎叫本王看见了初遇时的你。”
苏滢听他的话,眉头微微地皱起,眼睛里透出了一丝冷意,淡漠地道,“从今日起,不许再将雪莲当做你在我身边的眼线,她心思不深,很容易被你拐入陷阱,自以为对我好,就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她是我的人,你欺负她,就是欺负我。”
楚夜只是微微愣怔了一下,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边蓦地勾出一抹风情万种的笑意,给原本就妩媚的五官染上了魅色,苏滢只侧过了一点点头回身望向还在亭外不敢抬起头而双颊绯红的婢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她摆摆手,说道,“你先下去吧,告诉你家王妃,我想一个人呆一会,过段时辰再来找我。”
那婢女的神色明显地犹豫,不甘心地朝苏滢和楚夜行了行礼,缓步退下。
她不过才走,苏滢想了想,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冷笑,即便笑容凉薄,可看在楚夜的眼里,却是带了不一样的诱惑意味。
眸色沉了一沉后,楚夜问道,“你笑什么?”
苏滢展了展腰,嘴角挂着笑意淡淡地道,“我只是感叹,你楚夜王子生得一副妖魅惑众的皮囊,多少女子甘愿为你付出真心,你却像中了魔道,非要与我一个无心之人纠缠,明明知道不得善终,甚至冒着回冥月以后被老国王和冥月朝臣谴责的风险,就连我自己如何都想不明白,我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能让你对我如此费尽心机,我只想再问你一次,为我如此,值得吗?”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滢的脸上,透出了些许意味不明的,晶亮得耀眼的光芒,仿佛要将苏滢看穿,也没有立刻回答苏滢。
苏滢被他这样一直瞧着,咬了咬牙,下意识地挪了挪坐得发僵的四肢,眼睛也眺往了亭外的被风吹过泛着涟漪的湖面。
他像是又笑了一笑,面上神色依旧悠然自得,始终盯着苏滢道,“你说的不错,的确是没必要花费这么多的心思的,可本王也没办法,就像你说的,本王就是中了你的魔道,即便是你无心,你若要本王放弃,先把本王为你沉沦的心还回来。”
苏滢的羽睫只是颤动了好几下,慢慢地转过头去躲避他太过灼热的视线,他的情话,苏滢承认很动听,加上他的模样,任何一个女子都难以不动心,只是心,哪有那么容易说还就还的。
就连她自己,自以为是放下了一切,可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在看到他生病难受的时候,在看到离别时他对自己没有一句挽留的时候,疼痛如荆棘一般缠绕住了她整个心房,不舍和思念更是如野草一样疯长,人总是要放下一切的时候才来再次心痛,总是在真正失去的时候,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心,原来从未放下过。
苏滢叹了一口气,正色起来地对他认真地说道,“我最后与你提个要求。”
“你说。”
看他饶有兴趣高高挑起眉的模样,苏滢坦然地看着他,“我若不愿意,你可能做到不勉强我?”
他嗤笑了一下,“你如今的境遇还算得上是由己吗?”
“我说的是,去冥月以后,因为你的身份,老国王不会让你的王妃之位悬空太久,我不知道你打算将我如何处置,只有一点,我不愿意参与和其他女人的斗争,我吃过的亏已经够多了。”
楚夜似乎是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后,才听见他爽快地回答,“本王知道了。”
苏滢有些着急,“不是知道了就好的。”
还是他不过是在敷衍她,把她当无知的孩童耍?
“本王会让你如愿的,”他脸上的神色沉了沉,嘴边的笑意已经敛去,看上去是郑重的模样,“也会让自己如愿的。”
他话音落,苏滢不知道要如何去答复他,心里一抹异样的感觉划过,苏滢转过头去,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两人一时无话,楚夜也只是安静地坐在她身边。
恰巧又一阵凉风吹过,亭外的桃花随风簌簌而落,扬扬洒洒地漫漫飞舞,在两人的眼中映出了一朵又一朵朦胧粉红的影子。
苏滢忽然喃喃地开口了,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不自觉,“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楚夜纹丝不动地坐着,见她入神不自觉的模样,眼中透过了一丝狠意,久久不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