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似乎反倒被苏滢吓了一跳,动作在原地僵了一僵,看了看苏滢,又说着她惊恐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剪刀,然后才出声说道,"奴婢只是要为姑娘剪下一缕发丝来,这是冥月的习俗,王子说姑娘是第一次来到冥月,往后也没可能离开了,便是要遵守的,寓意从前往事已经离去,从今起便如重生,一切,从头来过。"
她话说完,见苏滢脸色虽白了些,可已经沉静了下来,再次对她福了身以后,两只手伸向了她颈边垂落的一缕发,咔嚓地剪了下去,又拿了桌案上已经备好的红绳,一圈圈地系上,又说,"奴婢会为姑娘将这头发烧掉,姑娘沐浴好后,奴婢再进来服侍姑娘更衣换妝。"
苏滢还来不及出声再说,她已经拿了桌案上放剪子和苏滢发根的托盘,快步离去了。冥月的衣着和妝发与皇朝的确实是些许的不同的。
看侍女送来的衣裙,颜色多为单色而鲜艳,也有淡雅,妝发或首饰更讲究搭配而合一,裙子也是长至脚边的长度,没有拖地的款式,至于皇朝还有什么嫁人前与嫁人后梳的发髻不同的习惯,冥月则是没有的。
那侍女给苏滢梳妆打扮以后,苏滢看着镜子里她身后侍女的脸,是个清纯而俊俏的底子,她默了默,出声问她道,"你叫什么?"
"奴婢唤妙菱,是殿下亲赐的名。"
妙菱,我并不想与任何人生什么事端,就如同你家殿下所说,我怕是没可能再出了这冥月王宫,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你明白吗?"
妙菱站在她身后,先是抬头看了看苏滢一眼,眼睛里划过一抹像是惊异的情绪,没有开口说话,苏滢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对她淡淡地说道,"而你,我只是相劝一句,,如果注定不可能,那便是不可能,别让自己的心扎太深了,流血的只是你自己。"
门外这时候传来了推门的声音,苏滢转头向门外望去,楚夜也已经整理完毕,换上了新的朝服,他走到苏滢面前,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对她身后的妙菱点了点头,"下去领赏吧。"
妙菱福身后便退下,苏滢看着有些低垂着的背影,对楚夜直接问道,"妙菱,你对她可有心思?"
楚夜饶有兴趣地睨了睨苏滢一眼,上前一步俯下来在她面前,语气轻佻,"这才第一天,就着急为本王清理门户了?"
苏滢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若是没有,找个妥当的时机让她明白,别叫人家白白遭受求而不得的痛苦。"楚夜的脸色在听完她的话似乎是沉了一沉,他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往门外走去,"去见父王和母后。"
苏滢的力气如何也与他比不上的,她在他的手里尝试地挣脱了几下,见他根本没有要放开的意思,索性就不挣扎了,任凭他牵着自己,也毕竟他们身前身后跟着这些太监宫女,这么多的眼睛看着,苏滢不想第一天就让人落什么口实。
这一路上逐渐走近他们口中所说的正宫才发现,老国王似乎是办了宴会,从宫殿外看上去,原本就典雅的建筑风格被人布置得更加精致,正好是靠近了傍晚的时分了,门外和栏檐上处处挂满了样式各异,玲珑剔透,画工巧妙的灯笼,衬着天空上已经升起的一轮明月,当真是好似仙宫一般的地方。
走进了殿门,转过了几条长廊,终于来到了举办宴会的大厅,厅中已经灯火通明,太监和宫女手里各自拿着托盘和灯笼来回穿梭着,人们纷纷举杯畅饮,灯火阑珊间,苏滢一个抬头便远远看见了正座上的,一个穿着金色龙袍的身影。
国王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目光直直地望了过来,更是直接落在了苏滢身上一直在打量着,苏滢和楚夜一同出现在殿门前,楚夜先往前跨了一步,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到了他们两个。
苏滢在心里深深地呼吸一气,还未等跨步出去,楚夜突地附在自己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本王还未向父王求赐婚旨意,你紧张什么?”
苏滢横过眼睛对他剜了一眼,迈出步子就向前走去,两人一同走到了国王的座前,正要福身拜见,国王身边的王后看着苏滢,开了口,“你是什么人,见了国王,还不跪拜?”
苏滢慢慢抬起头向说话的方向望了过去,这就是楚雪倾的生母,冥月王的王后,一身正红色绯金刺五凤吉服,凤眉丹目,气质雍容,一见就是个美人,难怪能生得楚雪倾那般含觞带媚的娇柔模样。
楚夜说楚雪倾真正的死因在冥月是封锁了消息的,若是被王后知道了真相,岂不是又要对自己恨之入骨,这样分量的身份,还是楚雪倾毒术的传授源头,苏滢只怕是要被虐得连骨头都不剩下了,哪有有命等药老相救?
“嗯?”宴会气氛随着她这一声提高了音调的“嗯”似乎一下子便沉寂了下来,苏滢低了头正要动作,楚夜站在了她的身前,对着国王和王后拱手拜了一拜,说道,“她是儿臣在外结识的女子,儿臣今日带她前来,正是要向父王求一道旨意,将她纳作儿臣的侧妃。”
他一开口,这句话只像是一记重锤,沉沉地打在了每个人的心上,原本就蓦地沉静下来的气氛,苏滢仿佛听到了沉闷的响声在宴厅里回响。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苏滢抬了抬眼角看到了坐上两人的脸色,心里一惊,就着原地跪拜起来,“苏滢拜见国王,拜见王后。”
还是没有人说什么,苏滢低着头,她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拿眼色打量着自己,对自己各种的猜度,可她完全不想得罪任何一个人,更别说是掌控一切大权的国王和王后,就连平日在他人面前高高在上的楚夜,对他们态度和言语都是毕恭毕敬的。
半响,一个略为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刚从皇朝回来,无论皇朝和冥月国内的百姓,皇朝皇帝也亲自发了函文前来道谢,此次援助的事情,你做的很好,论功,该赏,可是,你王妹雪倾发丧还未过一年,朕深感悲痛,你身为兄长,此时嫁娶,实属不妥,你若要别的赏赐,朕能酌情答应你,至于这件事,暂缓。”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甚至似乎还带着丝丝的喘气声,一字一句叫每个人都听得清晰,苏滢试探性地将耳朵往楚夜的方向提了提,只听见他只是顿了一顿,眼波流动了动,开口道,“是,儿臣知道了。”
苏滢的心松下一口气来,正准备从地上站起来,王后突然笑了一声,又发话了,说着话,还慢慢从座位上起了身,走到她的面前,一只丹蔻伸在她的下巴上,笑容看似笑得温良。
“夜儿当真是福泽天佑,在外得了这么大的美名受尽天下百姓爱戴不说,连半路不知从哪带上的人,也带着沾了夜儿的福气,一跃上枝头,就成了王家的人,不知王上是想暂时如何处置这女子呢?”
这话里,句句带着刺,等她放开,苏滢在心里暗暗咬了咬牙,可话还未出口,王后又发了话,“模样倒是水灵,你随夜儿来冥月,也是胆大,你家中的家人呢?”
一抹镶嵌了祥云的衣角出现在苏滢眼底,楚夜淡淡地开了口,“儿臣遇见她时,身边除一个贴身照料的侍女,家人有的染了疫病已经身亡,是寄托在了叔父的家中的。”
“哦?”王后的语调听起来像是饶有兴趣,一字一字地说道,“既然如此,本宫见你长相讨喜,夜儿又对你情投意合,想来你将来若真要成为夜儿身边的人,如今的身份实在是不太适宜,本宫身为夜儿母后,夜儿并非本宫所出,本宫想来也没别的能赏赐给夜儿的,将你认作本宫的干女儿,请王上赐你封号,日后,可并不只能配上一个侧妃之位。”
周围的人全都大吃了一惊,就连还跪在地上的苏滢,面色也直接白了一截,她抬起头望向了座上的国王,却发现他只是脸上暗了暗,蹙着眉头,唇瓣紧紧抿在银须之下,还是未开口说话。
苏滢脸上直接闪过一抹惶恐,急忙低下头去,再次跪拜了拜,心也吊到了嗓子眼,却一时想不到要说何说辞来推脱,只能将求救的视线转向了她身侧的楚夜,从她的角度向上望去,楚夜的脸庞阴沉下了一边,目光也变得冰冷,像尖锐的针一样,泛出了寒光,就连开口说了话,语气也是冷冽得没有温度,“儿臣认为,不妥。”
"说到底,儿臣在心里还未将她放在儿臣的正妃位置上,诚如母后所言,她的身份,还值不得母后为她如此,加上她近日来身子不适染了病症,虽不比能传染的疫病,也不能让她扰了母后清净,儿臣已让太医为她瞧过,也吩咐了近日还是注重调理养病为好,儿臣谢过母后,费心了。"
他最后几个字语气似乎重些,浑身气息也是冷然,王后没再说话,而是看了苏滢一眼,才慢慢回头,端步走回了座位,她才坐下,国王终于开了口,道,"既然如此,就让夜儿自己安排。"
苏滢听到这话,全身的力气都仿佛瘫软了,这一上一下的,胸口里几乎沉重得要叫她窒息,慢慢抬起了头,却见周遭人的眼神一直未曾从自己身上离开过,她呆呆地楞了一会,一下子明白过来,再次磕头跪拜了拜,"苏滢,谢王上成全,谢王后垂眼。"
"起来吧。"
国王的话一出,苏滢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脚步还有些虚浮,幸好楚夜扶住了自己的一只手,他朝身后挥了挥手,雪莲忙不迭地上前来接过苏滢,扶了她跟着楚夜在他身侧的座位坐下。
气氛还是有些尴尬,苏滢也越发坐得不安,正挣扎着,只见今早见过的王公公走到殿厅中央,往宫门外听不清是吆喝了一句什么,便听见从远处传来的节奏欢快的音律声,还有人唱起了歌谣。
宫人们手里敲着乐钟,发出了悦耳悠扬的乐声,殿中的人们听到曲调,许多人脸上露出了跟方才完全不同的悦色,有歌姬模样的女子手里捧了琉璃盏身姿轻盈地上前来,嘴里唱着歌词,酒杯对着正座和四周循了一圈,有人随着节奏一下一下地鼓起掌来,国王和王后也被感染,拿起了面前的酒杯,对着座下一点,仰头饮下。
气氛终于重回了高潮,渐渐地,欢声笑语不断,苏滢只看了看身旁楚夜冷冷的面色一眼,心情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这才第一天,过得,实在是不算平静。
夜宴一直持续到了几近三更才结束,苏滢再也撑不住,由雪莲扶着回到楚夜让人给自己收拾好的房间,换了衣服就迫不及待的要睡去。雪莲收拾好了便要出去,不过才走到门口,便半蹲了身子福礼,"殿下。"
楚夜让她出去以后,一步步地走到苏滢的床前,不过才站了一眼,他突然坐下来脱了鞋子,苏滢警惕地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却被楚夜一把按捺住肩膀。
黑暗中,苏滢看不清楚他的脸色,只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低沉,"今日本王跟母后说的那些话,不是真心的。"
"本王向你保证,母后今日所做所言,是冲着本王来的,跟你没有关系。"
苏滢轻叹一口气,只是淡淡地回答,"我知道。"
她对楚夜的做事能力,从来没有怀疑,否则,他也站不到今天的位置。她只是觉得疑惑,按说就算楚雪倾死了,就算今日一见国王也看出了他身体瘦削,楚夜几乎是内定的唯一继承人,王后日后也能顺理成章成为王太后,她有什么理由要针对楚夜?
"你会是本王的王后的,本王保证。"
苏滢抬起头,对上他在黑暗中深沉而泛着晶亮光芒的眼睛,只这一眼,苏滢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我以为,你不需要担心得不到那个王位的。"
连续说了两个保证,就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似的的态度,越发让苏滢感到疑惑。楚夜似乎是顿了一下,半响才听见他在苏滢身边似乎是笑了一声,声音在夜色中有些蛊惑的味道,"在真正得到之前,任何的掉以轻心都会导致失败的危险,本王,毕竟不是母后亲生。"
听到这句话,苏滢的心颤动了一下,连指尖都微微地在被褥下收紧了,楚夜又开了口,"本王会让你安然无虞,你不需要理会这些,明日一早,本王就让你见药老。"
他话说完,身子从床榻边立起身来,跨步直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