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时节一到,许是天气闷热,苏滢越发感觉睡不好,楚夜提醒了雪莲让她一早唤她起床,可等雪莲才起推开了苏滢的房门,发现她已经醒了,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背上濡湿了一片。
一问才知道,苏滢原是做了噩梦。雪莲问来问去,也问不出苏滢关于噩梦内容的所以然,苏滢只是感觉梦里那个熟悉的身影越发如梦魇般纠缠住自己不放。
她近来每天都会梦见,从昨天刚到冥月开始他的身影和面容在自己的脑海里越发的清晰,他们所经历的那些她极力想要忘记的过往和叫她伤心难过的情绪,也越发地在她心里留下深刻的痕迹。
苏滢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征兆般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件正在呼之欲出地即将发生,这个念头每日每夜地压在她的心头上,叫她怎么能睡得安稳?
苏滢简单地梳了妆,穿上楚夜叫妙菱为自己挑选送来的衣裙,苏滢知道她因为楚夜对自己有些不对头的看法,但她的眼光却是不可挑剔的。
送过来的衣裙苏滢每一件都看过,每一件穿在苏滢身上,也都正好符合她恬静淡雅的气质,不过分奢华,不过分简约,难怪她第一眼见着她就觉得她与旁人不同,身为一个侍女,气质总归是要出众得多。
她们才出了大厅,楚夜已经坐着在等了,苏滢一出现在他眼前,他的眼眸里透露出来的炙热的视线让她想躲也躲不掉,雪莲心性是浅的,见着楚夜看着苏滢的样子,竟然替她害羞地低下头,拿着丝帕掩嘴一直偷笑。
雪莲扶着苏滢在楚夜的面前坐下,楚夜直接亲手舀了一碗咸豆浆放在她的面前,语气也是轻佻而言语露骨,“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你太瘦,身子上下都是骨头,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该为别人考虑考虑。”
此言一出,雪莲再也抑制不住地在一边笑得肩膀都一直抖动,丝帕一直遮在脸上,声音却骗不了人的,苏滢脸上一红,斜眼瞪了瞪一眼楚夜,才低下头来自顾自地喝着豆浆,眼角时不时地看向不远处的妙菱,见她嘴角都瘪了瘪弧度,心里越发地为她难过。
爱上一个自己无法企及的人,真不知道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早饭苏滢硬生生被楚夜塞下一整碗的豆浆和两大块玫瑰做的糕点才停止,好在楚夜带着她走出了宫殿,路上走过的路还不算短,这样慢悠悠地走着,脸上吹的是夏季清晨凉爽的微风,经过几条小路,见着了花园里新开的夏花,花瓣和叶面上都沾着点点晶莹的凝露,不得不说,的确让苏滢原本因睡不好有些发胀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明明已经私下告诉过雪莲,很多事不需要件件报告给楚夜,毕竟她才是她正名的主子,可楚夜只要一表现出是出于对苏滢的关心,雪莲什么都能像竹筒倒豆子般一点不剩地告诉他。
就像现在这个时辰,大清早的,太阳也不过刚刚升起,只是特意为了让她看风景,叫她精神好受些陪她散步,他的心思的确是叫她出于意料的细腻。
他们也不知道是弯过了多少条的小径,才来到了一座明显要比王宫内其他建筑含蓄得多的别院,苏滢看附近的风景,是一整片的竹林,这个别院便像是隐在这个竹林之内,若不是楚夜对这里的环境了若指掌,放一个从未来过这里的人过来,定是找都找不到,还很容易迷路的。
他们进了别院,里面的装修更是简约而雅致,越往院内走去,透露出来的一股药味便更加的浓重起来。楚夜让雪莲和妙菱站在门外等候,只是接过了妙菱手里一直带着的食盒。
苏滢跟在他身后,见他一只手撩起了竹帘,定眼看去,才发现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汪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淡淡光芒的碧色湖泊,楚夜扶着她,登上了一座小木排。木排平稳而缓缓地往前行驶,顺着水流,慢慢地往下漂流而去。
他们越过了几处湖边的繁华盛开的美丽风景,终于在一个小竹屋前停下,一个一身白布衣的老人正卧躺在屋前的一张竹椅上,手里拿着扇子,面前是一堆的柴火堆,上面架着一个正冒着滚滚白烟的药瓮。
他们两人站到他的面前时,他睁开了眼睛斜斜睨了楚夜一眼,但很快便闭了回去,还赌气似的转过一边身子去,摆明了不想见到他的态度。
苏滢见他的身形,背上有些佝偻,身上的衣服也是皱皱的看着有些邋遢,一头白发苍苍发丝凌乱,这样看上去,怎么看怎么叫人不敢相信他就是顾城深和楚夜嘴里那个几乎无所不能的一代神医药老。
楚夜直接越过他背影再次站到了他的面前,微微笑了一下,将手里的食盒拿到他眼前,说道,“上好的女儿红,请了酒匠专门酿制的,本王试过,是你喜欢的口味。”
那老头子在竹椅上静静躺着,一动不动,不过静止了才一会,他慢慢地坐直起了身子,两只手却是迫不及待地接过他的食盒,打开以后拿出里面的酒坛闻了一闻,嘴里又没好气地对着楚夜抱怨似的喃喃地说话。
苏滢这才听出了他声音竟然意外的浑厚,“你小子就知道用这手段收买我老头子,可我告诉你,你一天不放我走,我一天不原谅你,臭小子,不学好就算了,敢将你师傅我囚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小子良心是被狗吃了?”
楚夜被他这样骂着,也不生气,反倒很有耐心,脸上表情也一点不变,对他拱手拜一拜,说道,“本王的确没这个天分继承您老的衣钵,只要您救了我想救的人,我立刻放您回去,绝不再干涉您老闲云野鹤四处周游的生活。”
苏滢听他两的对话,还处在震惊中抽不出身,简直云里雾里的,只见那老头在竹椅上转过了身子,一双细小的眼睛打量在苏滢身上。
他的脸看上去与寻常老人家并无两样,只有皮肤似乎是异常的白皙,一双眼睛在日光下,没有一点浑浊,清明得都泛出了点点的精光,似乎天生带着灵性,看得苏滢心里没由来地一颤。
他蓦地伸出一只手,冲着苏滢的方向挥了一挥,苏滢没能及时反应,结果被他不耐烦地冷哼一声,“女娃娃,过来!”
苏滢走到他的面前,他便两只手同时伸上了她的手腕,没一会后只见他放下她的手腕,从一边的竹篮里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苏滢害怕得直接闭上了眼睛,只感觉手上一凉,苏滢正要张开眼睛,楚夜一个闪身出现在自己眼前,伸出了手掌挡在自己面前,一会以后才放开。
苏滢的心还在狠狠跳着,睁眼时手上被药老割开的手腕已经止了血,包上了纱布,再看看他的手里,赫然拿着一个瓷碗,碗里竟然是小半碗的殷红的鲜血,再仔细一看,那血里明显地夹杂着浓黑的颜色,浓浓的血腥味之中,甚至还透着一股花香的味道,充斥着苏滢的鼻尖。
苏滢心跳得更厉害,楚夜也凛了眼神从那碗血看向了药老,药老只是点了点头,凝重的面色看上去和方才孩童一般赌气的样子完全不同,一字一字地道,“毒素已经侵入她的整个身体的血液,要救她,只剩下一个法子。”
“是什么?”
他像是笑了一笑,那双精明的眼睛再次打量在了苏滢的身上,“换血,过程如你想象中的一般艰险,若中途出现任何一点差错,你会当场暴毙。”
苏滢的脸色霎时苍白了一截,就连楚夜的眼中都透出了一抹冷意,目光灼人的看着苏滢,边问药老,“你有多少把握?无论如何,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药老嘿嘿一笑,勾着嘴角只对着苏滢惨白的面色,“我老头子的手艺哪是你质疑得起的,就看这女娃娃有多少意志力了。”
苏滢原本扑通扑通跳的心,在听到他这句话后,好不容易舒缓了一点,问道,“什么意思?”他淡淡一笑,“毕竟是换下你全身的血液,整个过程需要一定的时间,你若能撑下去便好,若撑不下去,老头子我就是给你再好的药液也无力乏天。”
苏滢蹙了蹙眉头,“换下我全身的血,你上哪去找这么多的血?”
药老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摇摇头轻叹一声,然后转回头对着楚夜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咬着牙道,“你小子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否则看我不把给你父王的药一次性调好了送过去,看治不治得了你!老头子我的血你就是拿整个冥月来换都不值当,明白吗?”
苏滢直接怔住了,好一会才呆呆问道,“你说什么?”
楚夜对着她笑了一笑,回答,“药老身上的血取之不尽,让他给你换血,再合适不过,以后你的身子再怎么样再被下什么毒,都不会对你有所影响。”
苏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关于你父王的药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跳开自顾自地继续问药老问题,“什么时候能开始?”
药老回头看了苏滢一眼,满不在乎地回答,“等她下一次毒发,在她身体的毒性是最活跃的时候,那时候再一边放掉毒血,一边注入新的血液,才能确保毒素放得干净。”
苏滢的喉咙上下滚动了几下,难怪药老一直强调要看自己能不能撑过去,自己毒发的症状是一次比一次痛苦的,在那样的情况下放血,自己能不能忍受毒发时的煎熬,直接关系到药老能不能顺利在自己体内注入他的血液。
放血的这步在自己毒发的同时进行,那个过程中,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最坏的打算,便是自己熬不过去在血液注入前就直接死去,这样的方式,怎么听怎么叫人毛骨悚然。
“这么做风险太大。”楚夜在一边这时候开了口,他脸上的担忧是隐藏不住的。
药老脸上直接露出了不耐烦的怒容,“那就休怪老夫无能为力了。”他说出这句话,楚夜的神色明显地滞了一滞,随后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苏滢,眉头扭蹙成了结,眼眸中有种沉痛的情绪,直直望入苏滢眼底。
苏滢轻轻叹了一声,对着药老淡然地笑了一笑,“不做是死定了,做了还有一线生机,我不傻,从当初到现在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罢了,苏滢愿将性命全权交在药老手里,成之我幸,不成我命,苏滢仍然感激药老救命之恩。”
药老有些意外地看着苏滢,嗤笑了一声,“想不到你这女娃娃想得还挺开,比起某些人畏畏缩缩的,要叫老头子我顺眼得多,依我的推算,距离你下次毒发的时间也不远了。”
楚夜看着苏滢的眼神更加地灼灼,半响,他跨步走到了苏滢面前,过了很久,原本平和的目光中慢慢透出了一点阴霾,不知道为什么,苏滢被他这样看着有些心悸,下意识地躲开了,越过他对药老友善地笑了一笑,然后转过了身,正要往朝记忆里来时的方向往前走去。
手腕传来一股力量,楚夜果然握住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在她身前,留苏滢不停地回头对气得脸色铁青对着他两背影骂骂咧咧的药老投去抱歉的眼神。
他们回到了正殿,妙菱拿了朝冠和朝服上前来,对楚夜压低了嗓音柔声地提醒,“殿下,是时候上朝了,今日,也是那人回朝的日子。”
他的眼睛透出一丝精光,淡淡地“嗯”了一声,对着苏滢指了指,“你为本王更衣可好?”
妙菱的脸上很快划过一抹不自在的神色,苏滢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可眼角不小心落在了方才被药老割开了的手腕,上面还隐隐渗着红色,她转过头来,接过了妙菱手里的朝服。
楚夜脸上再次出现了得意而邪魅的笑意,苏滢为他整理起后颈的衣襟时,听见他在前头对自己说了一句话,“本王就是要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