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语气，都像是一把噙了毒的尖刀，在她的心上剜了一个又一个血洞，鲜血淋漓，又一点一点将她的理智和力气剥离干净，痛得她浑身痉挛地颤抖起来，痛得她先是再流了眼泪，又蓦地开始奔溃地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这段时间以来她不断努力回想印刻在脑海里的那些画面，全都在顷刻间爆炸，毁尸灭迹，不剩下一点痕迹，她从没有觉得如此难受过，身子一下是寒天冻地般的冰冷刺骨，一下又是有如火山熔浆般的灼热滚烫，在她的身子里似乎是喷发出来般烧得她体内的血液开始沸腾。
全身上下，几乎要叫她痛苦得快要死去，呼吸也在一瞬间越来越困难，脑袋里涌现出了一片又一片的白光，她的身子不可控制地蜷缩成了一团，双手紧紧抱着双臂。
顾城深在她的身上，瞪大着眼睛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惨白得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脸，一个念头从脑海间一闪而过，因暴怒而血红的眼眶里血色也随着苏滢褪去几分，眼瞳里闪过一抹沉痛，慢慢变回清明，紧紧压制她身体的五指不由得松开。
心口却在瞬间被什么东西牢牢地揪住，叫他差点窒息，呼吸连带着心里的什么东西，正一点点脱离自己的身体，脸色也从震怒一点点退成了灰败。
苏滢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两只手从自己的双臂转而扶向自己的喉咙，模样痛苦，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一直张着，喘着，慢慢地，苏滢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呜咽，一口颜色浓烈的鲜血被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血液吐在了苏滢身上，也染红了顾城深的眼。
顾城深一个咬牙，什么都顾不得了，扯起床上的被褥就将她的身子紧紧包在怀里抱着她往门口冲去，嘴里不停混乱地大吼着来人或太医。
苏滢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浑身又滚烫又冰冷的感觉在不断交替折磨着她，嘴里克制不住地不停发出了细碎而杂乱的呻吟声，她知道自己被顾城深抱在怀里，他抱着自己不停的跑，让她的身子感到不停的颠簸。
有好多好多的人影出现在自己眼前，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叽叽喳喳地吵些什么，唯一让苏滢能够确定的是顾城深全程似乎没有放开过自己，自己躺靠在他怀里，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也在不停地颤着抖，耳边一直有着嗡嗡嗡的响声不停在回响。
再接着，她直接被身上蚀骨般的感觉折磨得没了意识，除了痛苦还是痛苦，眼前的白光越来越浓，又很快只剩下了一团黑影。
阳光透过窗楞一片片地洒进了室内，苏滢躺在床上懵懵懂懂地慢慢睁开眼睛，屋内的光线在她的眼睛里渐变着，从昏暗再到清明，苏滢眼睛在整个房间里环视了一圈，身后感觉堵着一堵温热的肉墙，苏滢心下一个“咯噔”，慢慢地向上望过去，顾城深闭着眼睛靠在床榻上，而自己，竟然躺在他的怀里。
似乎感觉到苏滢醒来的动作，顾城深长长的紧闭着的睫毛缓缓打开，在阳光下，仿佛蝴蝶的翅膀，只是他睁开了眼，他眼脸下的阴影却不必睫毛覆盖着的时候淡白一丁半点，他脸上的倦容，是怎样都隐藏不掉的。
他的眼眸深深地盯着自己，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原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此刻因为面上表情的晦暗，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人感觉更加地压抑迫人。
苏滢的眼角当着他的面颤了颤，喉咙里还干哑的感觉她发出声音都十分艰难，但她还是很努力地张着嘴型，一个字一个字，要叫他看清楚地，无声的说道，“放--了--我。”
顾城深有没有听清楚，苏滢也确定不了，因为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连表情都没有变过，两人这样无声默默注视了一会，苏滢的眉头皱了一皱，再次尝试着开口，顾城深的上半身突然挡住了窗外的阳光俯了下来，眼眸里的目光很沉很沉，跟自己一样一字一字地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他的语气不算重，连呼吸的频率都很平稳，看不出来发了怒，过一会儿，顾城深将苏滢的肩膀握了起来，越过他的身上将她放回到床榻上，自己立了身，看了看苏滢一眼，就要转身离去。
他转身的瞬间，身后的衣襟被苏滢伸出手用尽力气地拉住，顾城深看到她眼角有泪珠在滑落，融在了她一头乌黑的发根，顾城深的眼神试探性地重新盯在她脸上，见她攥着自己的衣襟朝她身边的位置拉了拉，眼中有种不知情的情绪一晃而逝。
等他自己察觉，他已经再次坐回了她身边，身子低低地俯了下来，耳朵，贴在她的唇瓣，感受着从她嘴里喷吐出来的暖热的呼吸，她说，“放，了，我，求你。”
苏滢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他英俊的脸庞上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转过头来深深地注视着她，她攥在自己衣襟上的始终都不肯放开，末了，苏滢看到顾城深平放在膝上的手掌，正一点点回收成拳，脸上，嘴角边忽地划出了一抹浅淡的，却嘲讽意味明显的冷笑，冷冷地对她说道。
“你这次晕过去得这么凶险，这是第二次毒发了，距离你第一次毒发的时间，不过十几天，太医说，你每日按时服用药丸，原本不至于这么快的，朕让人查看了你平日里吃过的所有药瓶，数了数量，也正好少了这十几天的药量，若说是朕刺激你了，也只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朕现在还找不到你究竟把药藏到哪去了。”
“可是，别以为你能瞒得过朕，你故意不吃药，就是为了让楚夜得知你毒发，再一次出面逼朕放手，你们俩，里应外合，自以为能将朕掌控在手里，朕不得不说，你们还真是郎情妾意。”
苏滢的眉头皱了皱，好一会后，苏滢看着他明显不悦而冰冷的眸子，他的脸色，也很苍白，也很憔悴，眼睛里还布满了血丝，一阵刺骨的寒意随着他的眸光一同侵袭入了自己的心里。
听到他说的话，苏滢嘴边慢慢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这一点的笑意，在她苍白的脸上，在阳光下，竟然透露出了些许绝美的样子。
但她的笑意明显激怒了顾城深，他眼睛里血丝的颜色都明显深了几分，不等他开口，苏滢抿了抿嘴，再次开口对他气若游丝地说道，“既然，我说什么你都已经认定了是我背叛了你，那么，就放我走，对谁都好。”
顾城深嘴边的笑意慢慢敛了下来，苏滢感觉到他的身体颤了一下，却很快更加冷讽地盯着自己，“不要说得这样委屈，难道到现在你还敢跟朕说没有？”
“没有。”苏滢说着，嘴边的笑意更弯了几分，回答的声音比他的神色还要冷淡，甚至，带着些许的挑衅，“你信吗？”
像是第一次见到苏滢这般大胆地对他，顾城深的身体一阵紧绷，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抓住了苏滢的手腕，差点顾不得她几乎才从鬼门关中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才回来，咬着牙唤了唤她的名字，“苏滢！”
苏滢却依旧没有停，也不想停，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是不敢豁出去的，也没有了任何的顾念和害怕，她的心，也没有任何会再为了他而去心悸的理由，经过了她这次凶险异常的毒发，她没有再一丁点看不清的地方，除了失望，再没有别的了。
苏滢的表情只像是超脱般的自然和淡漠，没有一丝别的波动的情绪，“我的身体不会坐在这宫里枯等着就能好，只会一次比一次凶险，边境的百姓，也不可能再遭受更多的疫病折磨和煎熬，朝廷再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被拖垮，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到来之前，又能支撑得了多久？”
“……”
“你若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顾及，就不要将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泯灭。”
顾城深握紧的拳头青筋凸显，一双眼睛也仿佛要突出来一般，狠狠地瞪着苏滢，苏滢慢慢抬头看着他，神色都是格外的认真，整张脸躺在床榻上望着他，只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放了我，无论对我，对你，对所有人，都好。”
“你当真就能做到这么决绝？”她的话音才落，顾城深蓦地开口打断了她，坐在她身边的身体僵硬着，面对她的淡漠，胸膛的位置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愤怒还是震惊或是其他什么情绪而被激得上下起伏着。
这样一句话，听在苏滢的耳朵里，依旧在她已经沉寂的心里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她嘴角的笑意只呆滞了一下，便又勾了起来，连眼角，都微微地弯出了弧度，“苏滢，只求皇上放过，苏滢对这皇宫，没有留恋了。”
没有留恋了……！闻言，顾城深的脸上染起一抹愠怒，唇抿得紧紧的。
“你的丫头，还在宫里，琼华在顾琛手里，慕容清妍还大着肚子，你曾经为了他们一次次地对朕忤逆，只要朕愿意，朕一句话就能叫他们不好过，你现在不在意了吗？你就狠心至此，什么都不管了吗？”
他这句话问得急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滢竟然感觉到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追问，不过，也让苏滢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抬着头，眼睛盯着他认真地回答道，“皇上一次次拿我在意的人要挟我，逼迫我顺从，皇上就没想过，有谁会对自己所爱之人如此对待？我可以承受一次两次，可次数多了，该有的感情，也早被折磨没了。”
所以，不是她决绝，而是她的心一次次被伤害，结痂，又被剜开伤口，再次愈合，周而复始，她不是人偶，每一次都会在伤口上留下新的疤痕，她的心，已经面目全非，已经麻木了。
这一回，顾城深彻底地沉默了，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过了一会以后，他的脸明显地沉了一下，掠过了一抹晦暗不明的颜色，连阳光被他挡在背后，面前只剩下一片阴影，这样看上去沉默的他，竟然有种萧瑟的滋味。
可他的脸色，苏滢看得清楚，很明显的苍白了，不是她的错觉。周遭的一切随着他的沉默，一室自然而然地变得静默，除了他们两人彼此间的此起彼伏交错着的呼吸声，再也没剩其他。
苏滢有时候，真心不喜欢这样的静默，尤其是他现在这样的反应，室内的空气都变得压抑，原本平静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感到一股憋闷，让她又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
三月，正是霪雨霏霏的时节，今日的阳光并不算明媚，照耀的时间也不长，窗外的天空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雷响，房里的光影更加地阴暗下来，沉沉的阴影几乎跟他坐在自己面前的身影融在一起，苏滢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指尖忽然颤动了一下，她再次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柔柔地说道。
“皇上，我想活，边境的百姓，更是不肯放弃一丝生的机会，忍受煎熬，只盼着灾病终有过去的一天，生而艰难，可只要有机会，我们更应该好好活着。”
这句话说完以后，他终于慢慢地转过头来，黑眸直直地对上她的视线，居高临下地凝着她，眼眸透出来的视线格外深邃，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一般。
过了很久，真的很久，久到苏滢几乎以为顾城深永远不会起身离开的时候，她的手腕忽地被他攥住，他的胸膛也蓦地压了上来，俊美的容颜只离在她脸上咫尺的位置，两人之间的距离紧密得暧昧。
就在苏滢几乎要承受不下去的时候，顾城深主动放开了她的手腕，唇瓣吐着气息在她脸上微微翕张，声音轻柔，低沉，而格外清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