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被她这句决绝的话语震得才反应过来，苏滢和侍卫的身影已经一同消失在了殿外，慕容媛见顾城深还背着身子不发声，满意地一勾唇，正要上前趁机抚慰，脚下的碎步还没踏出，顾城深突然长腿往前狠狠踹了好几下，他面前的几只桌案扑腾而起，卷着簌簌的声音，在半空翻滚了好几下，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最终碎成一地木渣滓，底下还有好几个来不及躲开的宫人的身体压覆在下，一声声痛苦的哀嚎声在整个殿厅来回作响，震得所有人心中发毛，浑身战栗，头都不敢抬起。
宰相上前将慕容媛挡在了身后，锐利的眼神扫射过去提醒她不要妄自而动，顾琛沉着脸，朝李公公摆摆手，李公公反应过来，颤着声音高声通报，“起，起驾……”
颓垣碎瓦，荒草冷月，这是苏滢对冷宫的唯一印象，侍卫将她带进门就直接离开，她一个人坐在简陋冰冷的床榻前，呆呆地望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清冷月光。
若是有人能看见，月光下的她肤白如雪，容貌清丽，身姿柔弱似无骨，然而青黛紧蹙，美目无神，整个人美则美矣，却毫无生气，如同游魂。
她脸上还在大把大把掉着眼泪，整张小脸已经湿透，一只手揪在胸前，绝美的衣襟皱成了团，还是止不住心脏刀割的生疼，急促的伤感如同潮水不停奔涌而来，噬她的骨，销她的魂。
她回想起自己出殿前对顾城深说的那句决绝的句子，眼里便再如决堤般狂涌而下。
她终于想明白了。
顾城深问过她，爱不爱他，她当时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被他折磨得足够破碎，却不曾想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完全是在自欺欺人，跟他决绝，像是一记重拳砸在自己心上，让自己的心才是真真正正的支离破碎。
冬日的晨曦来得晚，雄鸡鸣唱了好几个来回，天还是蒙蒙的一片灰蓝，就连好些人踏着悉率的脚步靠近，手里都各自支着宫灯，才能不叫视线晦暗，更好地看清楚冷宫的环境和里面关着的人。
门轻轻地一声"吱呀"，李公公躬了躬身子，将一只宫灯支在屋内，便退了下去，守在门外。
一个明黄的身影站在床边，一双乌黑郁沉的长眸盯在床上熟睡的小脸上好一会儿，眼角瞥见上面还有着已经干燥的滑痕，眸光划过一抹幽深，才在床边坐了下来。
冷宫的床质量真不算好的，他英岸的身躯一坐下，床板便有些摇晃起来，发出的"吱呀"声更大，苏滢眉头扭蹙着，嘴里溢出埋怨的嘤咛，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在这样冷寂未亮的夜色中，只让苏滢听得一阵发寒。
"朕总是将你小看了。"
是因为眼睛还闭着所以听觉特别灵敏吗？苏滢听着他的声音，竟似乎在他的嗓音里听到了一丝自嘲和无奈，甚至有些许的哽咽。
"昨晚的事，真的要将朕折磨疯了，"他又开口说道，声音低沉，在寂静的环境里听起来格外清晰，"与君绝，与卿别，两相忘，你好狠的心啊。"
"你就这么仇恨朕，已经到了决绝的地步？"
苏滢在被下的手紧紧攥住了，指尖扣进手心，掐得她生疼，才好不容易抑制住睁开眼睛大哭的冲动。
周遭又变得沉寂，要不是床榻上始终萦绕着他身上发散开来的龙涎香，和他身上那股始终带着的迫人的气息，苏滢会以为终于要解放了，她忍着哭，忍得辛苦。
"睁开眼睛！"下巴蓦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钳住，逼得苏滢不得不睁开眼睛，一行清泪就止不住从眼眶滚落下来，望着他前倾半身，英俊如神的面容在自己面前放大，那双长眸里阴沉如墨，微眯着牢牢盯住自己，甚至，在自己面前咬了一口银牙。
"敢在朕的面前玩弄手段和心思，你在找死！"
"我没有……"苏滢剧烈地摇晃着小脸，一口否认，玩手段耍心机，比起他和某些一心致她于死地的人，她根本没资格斗。
"没有？"他像是冷冷嗤笑一声，薄薄的唇角勾着残忍的弧度，"没有你昨晚为什么不否认？没有你昨晚为什么要说出那些与朕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话？！"
下巴上他掐住自己的力道愈发地大，表情变得凶狠，怒不可遏，"在那些该死的证据拿出来时，你又为什么要承认？！"
苏滢眼睁睁地看他双目蒙上层红雾，见他手掌在半空高高地扬起，绝望地闭上眼睛，清脆有力地"啪"一声响，苏滢的脸被狠狠甩向一边，额头直接撞向了墙壁，她倒在床榻上，额角没有血液流下来，只是痛得她脑袋发胀，心脏的位置却更加不可避免地撕扯开一个更大的口子，血淋淋的。
"就连顾宇辰，他都说了那个药是楚夜给你的！他对你那么处心积虑，他掳走你的那个晚上是不是背着朕又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面对他的声声控诉，除了这两个字，苏滢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苏滢能够想到的，只有没有两个字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即使他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
只有“没有”二字罢了！
"你口口声声说没有，那就证明给朕看！你心里既然没有别人，那就说出来！叫朕相信！朕只再问你一次，你爱不爱朕？！"他对着自己大声地爆吼出声，一双眼仿佛要瞪出来般，眼里的血丝红赤，论狠厉，苏滢第一次见他程度如此。
身子剧烈颤抖起来，苏滢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哗啦哗啦地流，一张脸都揪在了一起，哭得撕心裂肺。
顾城深还按压着她的肩膀，见她哭得如此伤心，眼眸不自觉地划过一抹沉痛，浓眉扭蹙，薄唇抿成直直一条线，在她身上的动作不由得放轻了些许下来。
苏滢哭得难受，他也不再对她吼，苏滢知道，他在等。
她再哭了一会，狠狠地吸了几口鼻子，终于哽咽着喉音，"爱……"
苏滢明显感觉到他的视线一滞，萦绕在自己身侧的气息都变重了，她咬咬唇瓣，迷蒙着双眼，胸前重重地起伏几下，"我爱，我爱过的。"
"什么意思？"顾城深的表情霎时变得可怕，激动得不停重复着质问，"你什么意思？！"
"我爱过的，就算是之前跟你说被磨消掉，可我发现我还是爱你的！"
苏滢声泪俱下，似乎要将所有的眼泪一次性地流干，"到昨晚为止，我还是爱你的……"
"可就在你让侍卫将我带来冷宫那一刻，我又不知道了……我的心是累极了的！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果不能……又为何天天发生？如果注定如此，又偏偏发生这些事情……我的心是累极了的！"
一次次的，她真的身心俱疲，一次次说不敢，却总是克制不住地沦陷，一次次地轮回，她如今也完全搞不懂了自己的心思，遇一人成劫，她已经陷入了滔滔不绝的劫数，怎么也逃不掉，而这劫数，就是顾城深。
苏滢不知道顾城深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感受，她只听到，耳边再次传来了他冷冷的浅笑，一声一声，边笑边俯下身，半个身躯都压在自己身上，唇角高高地勾起，五官还是那样的巧夺天工般，处处完美无瑕，面容俊美，棱角分明，只有笑意，犹如鬼魅，却依旧如同冰棱，重重地，一刀一刀地，剜在自己心上。
一刀一刀的毫不犹豫的凌厉的剜在了她的心上！
苏滢全身都开始哆嗦起来，见着他的模样，惊恐得瞪大了眼睛。
"顾城深……"
"从今天开始，你就去浣衣局，离朕远远的，不要回来，不要再让朕看见你一眼。"
"你想要，朕就给你，如你所愿。"
说完这句话，他冷冷地看了苏滢一眼，那双眼眸里透出来的只有阴鸷和寒芒，冰冷刺骨。
他一甩衣袍，动作干脆利落，衣诀飘飘，刮起了一阵风，吹打在苏滢脸上，将她鬓角的碎发吹得飘起，眼眶里也有泪珠滚落。
他的身影跨出了门外，在门口对着李公公吩咐了些什么，李公公听到以后似乎很是惊讶，眼睛瞪大如铜铃，好一会才深深地躬下身子，头也低地深，直到顾城深跨步离去，才缓缓地抬起了身子，眼睛朝着苏滢的方向，投来了一个同情不过，可怜不过的神情。
这就是天子，这就是帝皇最薄情，前一天还当着他们的面，对她百般呵护，情深意切，不过一夜，瞬间化作烟烬。
顾城深说到，便做到，当日没过多久，李公公便派了太监和侍卫，将她押送至浣衣局。
浣衣局不在皇城内，而在皇城之外，他这是铁了心地，不想再见她了。
李公公终究是感念她的，将她送至浣衣局后，特意支开了随行的侍卫，先是将她领在了浣衣局管事的嬷嬷，从怀中掏出包碎银子给她，当着苏滢的面儿，对她嬷嬷好生交代了好几句，叫她对苏滢多些关照，临走前，还不忘对苏滢安慰，让她安安心心，等待皇上气消，接她回去。
苏滢只感激地对他笑笑，眼神里已经变得平静无澜，嬷嬷将李公公陪着笑送出去，回头看了一眼苏滢，眼底划过不屑，又颠了颠手里的银子，才幽幽地说道，"进了浣衣局可不比在宫里，哪怕能照应，该做的活还是要做，莫要被人发现是我。"
进了浣衣局可不比在宫里，哪怕能照应，该做的活还是要做，莫要被人发现是我徇私了，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苏滢淡定地挑挑眼角，"多谢嬷嬷照应，我自有分寸，不会给嬷嬷惹事，苏滢只有一事相求，请嬷嬷安排活计的时候，将我与前阵子被罚进局里的两个宫女，绿桃和雪莲安排在一起。"
陈嬷嬷冷哼一声，眼里的嘲讽明显，"你倒真是个重情义的，沦落到这地步了，还惦记着以前的下人，知道了，这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苏滢赔着笑，面上始终淡淡，虎落平阳被犬欺，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
想当初，自己得宠的时候，她们这些人都对自己服服帖帖的，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没话可说了，已经是这样了！
陈嬷嬷带她走过了几个拱门，来到一座破落萧瑟的院子，一个个宫女模样装扮的女子正蹲在各个角落里用大量皂角水和棒槌洗着衣服，有的边洗，眼角还落着泪，也有的，完全空洞了神色，只一会地洗刷着手里的衣服，一阵冷风吹过，院落里的梧桐叶从树枝枯落，飘落在水缸里，越发印得她们面色愁苦。
苏滢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个个看过，并没有找到绿桃和雪莲，陈嬷嬷又是一脸不屑，走在她前头，冷哼一声，"她们福气好，有上头的人特意照料，不用跟别人一块洗衣服，平日里就在厨房做事，跟上吧。有些人就不能怨天尤人了，只能说自己运势低吧，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要怪只能怪自己了。"
苏滢微微皱眉，跟在她身后，来到了陈嬷嬷所说的厨房。
一推开门，所见之处算不上满目狼藉，可也四面徒壁，唯一的一个炉灶上，正"咕咕"冒着白烟，陈嬷嬷抬高了嗓音，咳了咳喉咙，一个头从炉灶下探出来，看见了苏滢，不知是白烟熏了眼睛还是怎的，突地变红了，手里还拿着蒲扇，迫不及待地站上前来在苏滢面前，声音颤抖，"娘娘。"
苏滢也红了眼眶，将她的手握在手里，陈嬷嬷在一边看着，双手插在腰上，一双泛着灵光的眼在她们身上来回扫射两下，落在苏滢身上，语气没好气，"行了行了，今天开始，你就暂时在这厨房跟着她两一块干活，自己长点心，敢惹一丁点麻烦，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不要跟以前一样摆什么架子，大家都是下人。下人就要有下人的规矩，如果冲撞了嬷嬷我……"
陈嬷嬷甩着膀子转过身去，就要离开厨房，突然迎面一个身影朝她撞了上来，陈嬷嬷"哎哟"一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嘴里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苏滢急忙上前将她扶起，这才看清来人是绿桃，主仆二人还没来得及叙旧，只见陈嬷嬷将肥大的手掌高高扬起，凶神恶煞地就要往绿桃身上扑，苏滢双手挡在绿桃面前，一声冷哼，"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