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慕容媛才开口道,"姐姐果真是个叫人想象不到玲珑剔透的人。"
苏滢看着她的目光犀利而清冷,慕容媛突而又盈盈一笑,柔荑伸进宽大的衣袖里掏出来一只长针型的物体,递向身旁的侍女,放在她手里的托盘上,"本宫今日惩处了个兮颜殿的宫女,本宫无意间发现那厮藏匿私物,又见这簪子样式不俗,拷问之下才发现她敢打着本宫的名号,前几日在姐姐如今身边伺候的宫女玲珑手里将这把簪子夺了自己收了,本宫代自己的人向姐姐配个不是,果然这般精致出尘的宝贝,也只有姐姐配得起了。"
宫女待她话音落,便将托盘扶着走到苏滢面前,苏滢抬眼望去,看见托盘上晶莹剔透的粉晶头簪,顿时心中一滞,眼睛偏向身边的玲珑,玲珑瞪大着眼睛,脚下急忙往前跨了一步,楚雪倾从座位上先她一步站起了身子,声音刻意抬高地道,"这簪子怎叫人看得眼熟?"
玲珑似乎是没想到楚雪倾会突然来这一茬,脚步迈开的动作凝滞着,眼神只是惊讶地看着楚雪倾,眼睁睁地看她慢慢的走到殿厅中央,美眸在桌案上对着簪子流转了一会,对着苏滢挑衅一笑,“仙妃娘娘,可否让本宫端详这簪子一二?”
苏滢的目光穿梭过众人,看向高座上的顾城深,他的面色一如平常的冷,眸子里却散发出了森冷的寒芒,定定地落在宫女手中的桌案里,看得苏滢心里一阵肉跳,她当时为不惹他生气故意将这簪子的来历隐瞒,送给玲珑时也不曾想到如今会落到慕容媛的手里,这簪子的确做工精湛,样式华丽,她如今只希望,顾城深赏赐过自己那么多东西,总不会费心去记得里面是否有过一只这样的粉晶簪子。
她还在愣神的瞬间,楚血倾已经拿起了簪子,放到面前细细端详了一阵,突地转头瞟了一眼顾城深,而后才看向了苏滢,语气惊讶,“这簪子本宫只在冥月王室哥哥的寝宫里见过一次,哥哥说过是冥月国王派专人定制送给一个逝去的妃子的定情信物,现在在哥哥手里,可是宝贝得很,本宫和母后开口要过,他都不肯给,怎会是在这里?这只簪子用料和做工都是冥月独有的,本宫实在好奇,仙妃娘娘可否告诉本宫,从何处得的这簪子?”
她的话只像是平地里一声惊雷,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宴厅里顿时沉寂一片,众人面面相觑,又忍不住地在苏滢和楚雪倾脸上来回地扫,又战兢兢地挑着眼角试探性地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帝,只听到“啪”地一声脆响,一个酒杯从上座滚落在了地上,便立时摔成了碎片,酒水洒了一地,眸光里的冷意如同冬日里的冰棱,锋利而寒冻。
苏滢脑子里一道白光闪现,楚雪倾语气不饶人地追问,“娘娘怎不做声?还是这簪子的来历见不得人?”苏滢咬了一口银牙,一掌轻拍在桌案上,声音凌厉,“本宫身为嫔妃,皇上和睿王爷都在此,睿王妃说话好不注意礼数!”
“雪倾知错,只希望娘娘能一解雪倾心中疑惑,这簪子,来自冥月王室,加上它背后的意义,雪倾如何也想不通它是如何从哥哥的寝宫来到娘娘手里的!”她柔了声音道歉,目光却变得锐利,语气咄咄逼人。
苏滢抬头看了她一眼,袖下的手微微发颤,感觉到自己上座始终向自己投射过来如同冷箭一般的眼神,苏滢咬咬牙,直接将身子面向顾城深,“这簪子,的确是楚夜赠与我的……”
此言一出,殿厅内便一片哗然,李公公见此情形,朝厅内中央的方向甩一甩净鞭,乐师和舞姬便如同脚底抹油般悻悻地退下,整个宴会的气氛便更是沉寂下来,带着迫人的压抑感,叫人踹不过气。
苏滢深深呼吸一气,只抬眼看着顾城深,声音笃定,一字一句,“那日他赠与我时,只说是纪念的礼物,根本没有告诉我这只簪子的来历和意义,我只当是难得的宝物,也告诉他我收下并没有其他意味,他也同意了。”
“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的意思。”
像是过了许久,顾城深才缓缓开口,嘴角勾着一抹弧度,却是在冷笑,“楚夜王子对朕的妃子还真是用心良苦,他来过皇朝也就那么几次,更别说与你接触的机会也是少的,他竟然会背着朕送你纪念的礼物,是哪次送的?”
苏滢将牙咬得更紧,一会才开口道,“第一次他来皇朝,睿王妃的婚礼后。”
顾城深的面色一下阴沉起来,苏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听见了他握拳骨节间发出了“咯咯”的轻响,他从座上立起身,一步步走在苏滢的座位前,伸出一只长指,勾起了她的下巴,声音温柔,也带着笑意,“为何瞒着朕?”
苏滢眼底划过一丝惊惶,蹙着眉尖看他,“我的确喜欢那只簪子,当时只想着是个宝物,又怕你生气,所以没告诉你。”
“仙妃娘娘这话实在差强人意,”人群里又响起一个声音,苏滢滑过眸子,便看见发话的人是宰相,“想我堂堂皇朝地大物博,国力强盛,区区一只簪子,皇上怎会将其放在眼里,娘娘却口口声声将其视作宝物,话里深意实在叫人费解。”
苏滢冷哼一声,“本宫若真对其格外重视,怎会轻易将它赐予一个宫女,让她被人算计,惹出这无谓的事端?”
“又说人算计,是否欲盖弥彰?”这是另外一个大臣的声音,随后又有了不少低低附和的声音,苏滢不认得他,却完全明白过来今夜的宴会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算计过的鸿门宴,底下坐的大臣不知道有多少已经被宰相暗中通信过了。
苏滢柳眉一皱,心中的恼火情绪将她烧得一阵心焦,她回过头,伸手召唤身旁刚刚为自己换下甜饮的宫女,吩咐她将她换下去的玫瑰露重新端上来,并且要求让太医验毒。
“娘娘此举是何意?”有人出声问道。
苏滢冷冷一笑,“本宫怀疑有人下毒。”她说这话时,将眸光不客气地睨向了慕容媛处,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滢,惊讶地喊出声音,“你怀疑本宫?”
底下声音又开始悉悉率率,苏滢的眸中没有一丝的温度,冷眼看着梁太医被李公公请了上来,掏出了长银针伸进了玫瑰露里,过了一会,长银针被他拿了出来,上面竟然光洁无异,梁太医恭敬地朝顾城深躬身作揖,“皇上,并未发现毒素。”
苏滢面色霎时变得苍白,脑海中一片混沌凌乱,她已经顾不得底下越来越大声的非议,瞪大着双眸死死地盯着慕容媛,她的凤眸微微一挑,眸底划过了一簇晶莹的亮光,嘴角轻轻地勾起着弧度,印下两个深深的酒窝,如同一只高傲的孔雀,满满的得意神色。
苏滢面如死灰,颤着手将目光盯向面前的玫瑰露,脑子一阵针刺的疼痛,让她终于想起自己已经喝下去的雪耳汤。
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见顾城深冷若冰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定情信物,是么?”
苏滢摇晃着头,眼眶都红了,他却还在继续说着,“来人,将仙妃押回仙灵宫。”
他说押回,他生气了,他真的听信了别人的谗言将自己误会了,侍卫上前来架起自己的双臂时,苏滢清楚地感觉到了心口的位置一阵阵剧烈的胀痛,她奋力一甩,挣脱开了侍卫,“哐当”一声,一个精致光洁的鹅颈瓶子从自己的袖中滑落出来,在地上滚动了好几个圈。
苏滢上前就要捡起,楚雪倾的声音再次传来,奇怪的是,她这次语气听起来像是真的疑惑和震惊,“这个瓶子……”她抢在自己前头横跨过来将地上的瓶子捡起,一把打开了瓶口,倒出了里面数量不多黑色的药丸,“这是父王一年前专门请高人炼制的灵丹,哥哥在父王病重期间代政立功,成绩亮眼,解决了不少原本一直停滞的难题,父王才只赐给了哥哥一人,我跟母后想都不敢想,哥哥把这个也给你了,你吃了多少?”
难怪,难怪苏滢体内的毒素迟迟发不出,这灵丹疗效显著,父王隐疾复发来势凶猛,几次差点撒手人寰,都是因为这灵丹才克制了病情,并且渐渐有了好转的趋势,可因那高人行踪神秘,除了父亲,没人见过其真面目,他也只给父亲炼了这一次,所以数量有限,可谓少之又少,要是苏滢把这瓶子里的药丸都吃完,连她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所下的毒会不会被药丸的药性直接抵消。
苏滢听完她的话,眼眶直接晕开了一片水雾,猛地抬头望向了顾宇辰,眼里的哀求明显,这是他让玲珑给她送的,怎么又会跟楚夜扯上关系?
身边玲珑“扑通”一声跪倒在一边,哭喊着声音,“王爷,这是睿安王拖奴婢交给娘娘的,王爷您快为娘娘说句话啊……”
顾宇辰只是面色青白,好看的剑眉深深锁在一块,唇瓣微张蠕动了下,迟迟不发出声音。
顾城深眼里净是冷漠和阴沉的暗光,比起风雨欲来之前的天气,更加阴森可怖,“睿安王,你有何解释?”
顾宇辰眼波沉痛,踌躇了许久才开口,无奈而沉沉的语气,“此药,的确是楚夜王子托付给臣,交给苏滢的……”
苏滢看着他,再看了看顾城深眼眸里的波涛汹涌和阴鸷不堪的俊脸,双眸不再瞪大,转而绝望地垂下眼眸,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在她清丽精致的脸上划下刺痛的痕迹。
顾城深站在了自己面前,离自己只有寸步的距离,挡住了原本就昏暗了的灯火,落下了大片大片的阴影,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眼神犹如暗黑的深夜郁郁沉沉,带着冰冷的温度,迫人的气息犹如撒旦,重重地压在苏滢脸上心上,苏滢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躲开,却被他伸手用力钳制住了下巴,被逼迫地抬眸凝望着他,看见他刀锋般的薄唇一字一字吐着冷酷骇人的句子,“朕总是将你小看了。”
没有,你误会了,你误会了,苏滢在内心大声地抗议,唇瓣抿了又抿,终究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是眼睛里的水雾愈加迷蒙,很快凝成了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细密长卷的羽睫都在微微颤动。
顾城深将手从她的下巴上拿开,当着她的面从身上撩起龙袍的一角,仔细地擦拭刚刚碰过她下巴的手指,目光再次睨了她一眼又挪开,却是带了鄙夷和厌恶的情绪,明显不过,看得苏滢心中又像是被狠狠划开了一个口子,疼得她快要晕厥。
“打入冷宫。”
短短的一句话,四个字,所有人听到之后,纷纷倒吸了一气,眼神不约而同地落在苏滢脸上,那些目光里,同情有之,惋惜有之,心痛有之,最多的,是挡都挡不住的得意。
侍卫再次上来将苏滢架出去时,苏滢再也没有力气甩开,她眼神空洞,全身虚浮,脑海里一片空白,转过身时眼角再次瞥了一眼殿厅中央,只记得玲珑在她身后对着顾城深拼命磕头哭喊,只记得顾宇辰始终凝望着自己离去的身影,眼眶深红,只记得顾城深,浑身布满阴霾,却偏着头,没有再看自己一眼。
末了,双脚被侍卫架着快要踏出门前时,苏滢缓缓地转过头来,对着殿厅的所有人,低低地笑出声来,她稍稍地仰头,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痕,面向顾城深的方向,“与君绝,两相忘,与卿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