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外传来急促奔踏的马蹄和嘶鸣声，接着一长串同样急促而有些慌乱的脚步，楚夜大步地走进了内殿门前，浑身上下还是脏乱的血污，长眸在看见殿内顾城深和阿耶的身影的同时，眼眶瞬间如同染上身上鲜血般的刺红，双手慢慢地攥成了铁拳，青筋暴起。
他跨步扫着风直接走向了苏滢的方向，被顾城深长身挡住，两人时刻许久再见面，哪怕方才助楚夜一战骁胜的正是远道而来的对方的援军，楚夜此刻瞪在顾城深脸上的目光依旧凶悍无比，迸射出了怒意火光，几乎是狠狠的。“让开！”
他几乎是压抑不住般地嘶吼。顾城深却根本不动，嘴角蓦地冷冷地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凭什么？”
楚夜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一拳抡起扫着劲风就往顾城深的脸上打去，顾城深出乎意料地没有闪躲，而是生生地承了这一拳，他的身子直接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停下，可见楚夜这一拳的力道之大。苏滢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只见顾城深站稳了以后，一只手虚盖了擦擦嘴角渗出的血液，脸上的笑意邪魅，挑衅般地看着楚夜，“朕扶你上王位，挽救冥月差点破国的命运，又被你揍了一拳，现在开始，朕跟你两清了。”
“让开！”
“朕要带她回去。”
“休想！”
“她是朕的皇后！”
“是你亲自废了她！你把她当什么，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你知不知道从她这一路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子？即使是在本王身边，她依旧忘不了你！”
“她的所有痛苦，都是来源于你！你就是她的梦魇！带她回去，让她回去再被你害得心死一次吗？！”
楚夜再一次重重地推开顾城深，顾城深在听到他吼出了这句话的同时身子愣怔了片刻，不及抵抗，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整个人晃了晃，差点倒下。
就连苏滢也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楚夜的方向，她多少次以为，他与顾城深是同个类种的人，却没能想到，他居然也能将自己看得这样透彻。
楚夜一个上前就将苏滢拉进了怀里，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道几乎要将她刺得晕过去，他将她发凉的手握在手里握得发紧，然后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去。
床榻上的国王直接出声阻止他，听得出气急败坏，“夜儿，一个女人而已，难道你要弃父王亲手为你送上的江山于不顾吗？”
“本王已经为父王平定叛乱，接下来本王会尽力找回药老，为父王制作良药，在此之前，除了她，本王什么都不要。”
苏滢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地看着才从战场浴血而归只待接下来接受那个至高位置的加冕典礼的楚夜，几乎不敢相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气氛压抑得不像话，简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连多呼吸一下都觉困难。沉默了一会，国王在床榻上发出了重重的咳嗽，语气也变得激动，一只手指不停颤抖着指着楚夜，“你太叫我失望……”
“父王在本王背后联合别人算计本王，这样几乎是别人拱手相让的江山，父王还要本王感恩戴德吗？！”
“你！”国王在床榻上几乎要咳得岔过气去，苏滢战栗了一下，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在楚夜的衣襟上攥了攥，提醒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此话一出，包括楚夜在内的所有人同时将目光移向了苏滢，特别是顾城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是顿了一下，而后抬着眼望向苏滢的目光里，冷得像是凝了一层霜。
他慢慢地走到了她面前，楚夜拉着她后退一步，他便唇角微微地勾了勾，露出了一抹更为冷冽的笑意，“说的不错，如今整个冥月王城几乎都是朕派遣而来的军队，朕能援助你平定叛军，也保不齐你把朕逼急了，回头反咬一口。”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在场的人除了楚夜，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国王的咳嗽更是地厉害了，整张脸都因为焦急而涨红。有侍卫蓦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半跪在楚夜的面前，“殿下。”
楚夜沉默了良久，脸色僵硬地像寒石，呼吸沉重，顿了顿后，问道，“何事？”“王后在得知王城守住了的消息后，自，自刎了。”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股寒意，吹得人的身体都感觉要冻僵了，国王听到这个消息，咳嗽先是莫名地止住了，呆滞得只像是灵魂都离了身子，过了一会，眼睛沉痛地闭了闭，眼角淌下了泪水。
求而不得，得而不求，失后求之，之却不知，失而悔恨，王后将国王给想错了，国王也不应一直藏着对王后的心思以至于现在只能生生接受她的背叛和死离。
楚夜不顾群臣反对，将王后的遗体迁进了王冢主位，殡礼按照王后的身份一切隆重操办，下令国丧三年，此次过后，楚夜正式登基，奉先国王为太上王，移居在王宫别园里安养天年。
一切仿若尘埃落定，可苏滢自己，却仍猜不透自己的命数，派遣冥月的大部队已经在返还皇朝军营的路上，顾城深，却还未走。
从那天起，苏滢被暂时安置在楚夜原先的宫殿，楚夜自己移去了在太上王原住的正殿，苏滢自己跟楚夜求了旨，不要让人轻易去打扰探望，让她一个人好好地思考，休养。
妙菱陪着她在殿前点燃了炉为雪莲烧了纸钱，夜色中这一点暖色明黄的火焰燃烧着一张张的纸钱，火光印在苏滢的脸上，有风吹过宫墙将灰末吹得要往外飞，苏滢自己挡在了风口，将手里的纸钱一并烧完。
妙菱帮着她将烧完的香炉浇了一把水下去，火星子被完全扑灭，只剩袅袅的青烟，苏滢也不禁地双手环住自己的身子。
妙菱见她冷，扶着她进了内殿，侍候她脱了衣裳，妙菱拿着衣服出去一直没回来，苏滢整个身子都隐在了热水里，闭着眼睛，脑海里正努力地要将凌乱的思绪压抑下来，双手握在木桶边缘，一只冰凉的手对准她的一只手覆了过来，苏滢被针刺一样，一下子将手抽了回来，再睁开眼睛，眼眶已经红了，脸色苍白，颤着声音问他，“你想干什么？”
她的话音才落，站在她面前的顾城深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苏滢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深沉得阴鸷，一个俯身下来，脸几乎逼到她眼前，黑眸直直地盯着她，唇抿了又抿，鼻尖有呼吸重重地打在她的脸上，“朕亲自来接你了！朕亲自来了！朕若不这么做，楚夜怎会让药老为你解毒，你就得死！你不是不知道！”
苏滢闭了闭眼，脸上神色尽是沉痛，“那好，我对你感激，我无以为报，我的身子早已被皇上夺走，残破之躯，皇上若是非要强人所难，好，我明日就启程同皇上回去。”
他眼里的情绪变得愕然，有一抹光亮如同流星般一晃而过去，他再开口，几乎是咬着牙，“你究竟要朕怎样？朕若不爱你，不会为你费这么多的心。”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说！”苏滢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吼回去，“你眼睁睁地看我伤心欲绝，眼睁睁地看我在你面前毫无尊严，眼睁睁地看着我走你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我们是夫妻，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彼此的感情也要建立在算计，和江山社稷之后，有谁的婚姻是这样的？”
她的哭声是破碎的，随着他进来开始，桶里的热水温度陡然地降低，冷得她浑身直哆嗦。他就这么看着她。他的声音低沉，几乎沙哑，“朕爱你。”
他的神色过于认真，四周的气氛顿时安静得有些异样，“朕爱你。”
听到他再次重复了一次，苏滢抬起头来看他，他的肩膀，也在颤栗，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模样，眼眶通红了一片，苏滢的心也咚咚地颤了一下。不知是过来多久，他两就这么互相看着不说话，木桶里的水已经彻底凉了下来，苏滢却根本没有察觉。苏滢终于出了声音，“我也爱你。”
“可是，你是天子，你身上背负的责任不是我所能承受的，若将来，若再因我需要你为江山前程，社稷安稳去做抉择，我能知晓你的答案，可那样的答案，也不是我能一次次承受得住的。”“朕保证不会再有！”
“你保证不了。”若能，她又何必担受这么多。
“放了我，便是你还爱我的最好证明，我也爱你，可我的爱意若是再经受一次类似的情况，即使不走，也会在绵长的岁月里被一点点消磨，到那时候，你和我才是真正地回不了头了。”
至少现在，他们还爱着彼此，这就够了。
顾城深怔怔地看着她。门口这时候忽然响起了关门的吱呀声，光线打在屋内彼此凝视的两人脸上，一个清明又一下晦暗。
妙菱原本被顾城深一掌击晕，这会醒了连忙开了门进来查看情况，见到殿内的这般光景，忙不迭闪过了身子贴在门上，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里。
苏滢再次病了，因为着凉而发了热，妙菱给她灌了药躺在床上睡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了深夜才醒，身上也因为盖了厚厚的棉被而发了一身汗。
她身边只有妙菱一个人，坐在她的床边，连灯都没有掌，面色苍白，神色晦暗得几乎要完全融进夜色，看得苏滢一阵心惊肉跳，好不容易才缓回神来，连忙唤她，“妙菱？”
她听到了声音，身子没有动，只是喃喃地开口，“奴婢在。”
“出什么事了？”她的样子，实在是太不好看了。
窗外投射进来了月光，她一抬头，眼睛在黑暗中有一抹晶莹的光亮在闪烁，苏滢连忙从被褥里起了身，拿了床前椅上的火柴盒点了一只，将烛心点燃，屋子一瞬间地变凉，妙菱哭得红肿的眼睛也叫苏滢看清，让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苏滢沉了声，“妙菱？”
“姑娘想离开吗？”苏滢的眉头一皱，不解地看着她。
“王上说你想的，叫我问你，若真的想，那便跟奴婢走吧。”
苏滢愣了一下，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楚夜怎么会--她看了看苏滢，眼角还挂有泪珠，表情僵得嘴角的笑意都看得出寡淡，“奴婢今日听见了你和皇朝皇上的对话，照职责，我便将内容一五一十地报知了王上，可我没想到--”
她的眼里又逼出了一滚泪，“他说，看来是注定，他赢了江山，却输了你，即便如此，他也不愿你一世活在别人摆布，只能成全别人，他愿意放你走，而我，要跟着你一起，不能叫你一人过得辛苦。”
苏滢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眼眶都跟着妙菱的一起红了，沉默了好一会才轻轻说道，“我们能去哪？”
天下之大，楚夜能放他，顾城深呢？“王上知道药老如今的去处，药老虽然行踪不定，可王上是最了解他的，如今也正需要药老为太上王制药丸送进宫来，可除非王上主动去寻，否则药老只会差人送来，自己绝不露面。”
苏滢的眼睫颤动了好几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慢低下了头，沉静的心上涌过一股浓热的暖流，他都安排好了。
跟着药老，若楚夜不开口，的确是最妥帖的打算了，否则，顾城深也不会一直找不到药老，才会叫自己被逼离开。
有了灯光的照明，可窗外的夜色仿佛更浓重了，整个王城在夜色里沉寂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听得见灯芯燃烧火焰的兹兹声，而房内，也只有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对坐着。
苏滢伸出了一只手，慢慢地覆上妙菱冰凉的手背，低着声对她柔柔说道，“我知道你伤心，那你呢，想好了吗？可愿意离开他的身边？”
她抽泣了几声，嘴边扬着苦涩的笑，“在他说出让我一起走的那句话开始，我也不愿留下了。”
苏滢的身子几乎是颤了颤，好一会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眼眸盈出了晶莹的星光，笑着说道，“好。”
寅时三刻，是宫里的宫女和太监陆陆续续起来当第一班值的时候，整个王城还笼罩在一边灰蓝的沉寂当中，天空也隐约还能看见隐隐的星点和月影。
每一道的宫门还正无人，青灰石路上只有几个宫女走在一起，嘴里不时打着哈欠，然后才小声地笑说着当今王上和皇朝来的皇上是多么地天资卓绝，简直是天上来的两个人，有笑谈说在嘴里，脚下的这条路走得总算没有平日里那么延长，很快就到了拐角。
各个宫女便各自道别后走往当值的宫殿，只有两个手里挎着菜篮和食盒的宫女拿出了出门采买认证的腰牌，递给午门前才刚刚过来站岗的守卫，守卫打着哈欠胡乱看了一眼，认出了腰牌是真的，挥挥手便让她们走了。
沉重的宫门被守卫缓缓地打开，发出低沉隆隆的声响，两个宫女忙不迭地收回腰牌出了门去，也不回头看一眼，大门在他们背后又慢慢合拢，发出一声悠长的回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