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走廊里碰到了靠在墙上抽烟的为珂，她那腾云驾雾的样子与她稚嫩的脸很是不搭，那双幽暗的眸子里透露着与她年纪不符的深沉。
看到我，她眉眼抬了抬，轻吐了口烟雾，朝我走来。
似乎知道我会来，她专门在这儿等我。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问了声：“你看到夏息了吗？”
她朝走廊深处乜斜了一眼，没有回答，只是从我身旁走过，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背对着我，冷声威胁道：“离我爸远一点儿，不然我会杀了你！”
我震惊地睁大眼睛，回头，望着为珂瘦弱却森冷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对我说了这么一句，但我还是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背上滋生出一股寒意来。
我想为珂可能又误会了什么，我跟华先生并不熟，而且我也没有想招惹他们那种人的意思，她就算不威胁我，我自己也会离他们父女俩远远的。
向来看不透为珂这个姑娘，我也没时间去纠结她说的话，顺着指示牌，继续往走廊深处走，拐了个弯再往里走，就是洗手间。
刚拐弯，我就看到了争吵的夏息跟秦一璐。
“你可以怪我、怨我，但是夏息，我不希望你恨我。”秦一璐站在夏息的身后，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地祈求他。
夏息的目光与我相对，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转身就走，感觉自己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没等我转身，夏息已经走上前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回头看向秦一璐，眼神冰冷：“恨谁是我的自由，就像你选择爱谁一样。秦小姐，你没有权利要求我做任何事，包括不恨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恨你，应该说，现在我对你毫无感觉，你爱谁，跟谁在一起，嫁给谁，都和我无关。感情是很珍贵的东西，我不想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夏息说这话的时候，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他的手很凉，带着微微的颤抖。
他在撒谎！
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这四年他对秦一璐的执念有多深，我看着他从最初被抛弃后的无助崩溃，到现在的游戏人生。我看着他由爱生恨，看着他自欺欺人。
甚至……就连今晚……他送的红色长裙，他看着我穿这条裙子时那恍惚迷离的眼神，都无疑在说，他根本没有忘记。他还记得那个人的喜好，那个人在他眼底的色彩。
我虽然迟钝，但不傻。很多事我不说出来，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懂。我只是不想点破，让彼此尴尬。
“你撒谎！”这一声，是秦一璐吼出来的。
是的，她在嘶吼，没了往日的高贵矜持，她几乎是哭着吼出来的。
她说：“夏息你撒谎！你如果对我毫无感情，为什么不愿回江都，为什么我找你，你躲着我，为什么拒绝跟我联系……”
“这重要吗？秦一璐，你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吗？你是别人的未婚妻，你即将要成为他人的妻子，你对着我说这些话，不觉得可笑吗？怎么，难道我对你有感情，会改变你所做的决定吗？还是说秦小姐你享受惯了被所有人宠爱的感觉，突然有人不理你了，你心里不痛快了？”秦一璐还没有说完，夏息打断了她的话，他嘲讽地看着她，激动地说道。
秦一璐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惶然地望着夏息，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我……我只是……”断断续续，只说了只言片语，秦一璐突然笑了，眼里流着泪。
“我这是在干什么？”她自嘲地问自己，笑着看向夏息，眼里的悲伤仿佛能穿透人的心。
夏息握着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他别开眼，不再看秦一璐，转而看向了我，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同样带着泪。
他朝我微笑，眼里带着祈求，嘴上说着话，话却是对秦一璐说的。
“抱歉，秦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我不回江都，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爱的人在这里，我不愿扔下晨睿一个人，不舍得让她孤单。不跟你见面，拒绝与你联系，是因为我不想晨睿误会，毕竟曾经我那么爱你，可现在，我心里只有晨睿一个人，我只会爱她，她才是值得我深爱的女人。”
眼眶不知道何时湿润了起来，眼泪掉了下来，我哭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也许是心疼夏息，到这个地步还在死要面子。也许是心疼秦一璐，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却还舍不得放手。也许是心疼我自己，自身难保，遍体鳞伤，还要帮着夏息演戏。
夏息伸手，温柔地给我擦拭眼泪。
我看着他微笑，他俯下头，亲吻了我的泪滴，吻上了我的唇。
我的手被他用力地攥着，挣脱不开。我也没有想挣脱，这或许是我能为夏息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帮他在秦一璐面前，守住他的骄傲，他的自尊心。
我闭上了眼睛，接受了那个吻。
那是个悲哀至极的吻。
睁开眼，夏息牵着我的手，朝秦一璐微笑，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秦小姐，这样可以证明我没有撒谎了吧。”
秦一璐面色发白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她的眼里没有了泪，她的脊背又一次挺直，她的头颅高高地抬起，她依旧像个骄傲的公主，无声地向我们走来，冷漠地从我们身旁擦过，再也没有回头。
“卞都，你来了，真好。”
我听到她喊了一声“卞都”。
几乎是同一秒，我回头，然后就看到了站在拐角处一脸黯然的卞都。
秦一璐背对着我们，抱着他。他伸手揽住了她的细腰，目光冷冷地落在我的脸上、我的唇上。我看到他的手有点儿收紧，他的眼里像藏了刀子，眼神仿佛要杀死我。
我又一次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秦一璐在卞都的怀里晕倒，他紧张地扶住她，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在她晕倒的那一刻，夏息所有的伪装都不见了，他几乎是扑似的跑了过去，想要看她怎样，却被卞都一把推开了。
“你给我滚！”卞都朝他咆哮道，眼眶通红。
夏息被推得摔坐在地上，我跑过去扶他，他推开了我的手，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固执地对卞都道：“我是医生，让我看看她。”
卞都将秦一璐抱了起来，居高临下乜斜了还坐在地上的我一眼，然后看向夏息，冷呵：“秦小姐是我的未婚妻，还轮不到夏先生你来紧张，夏先生还是去看看你自己的爱人吧。”
“爱人”两个字，被他特意加重语气说了出来，莫名地讽刺。
似乎在外面听到了什么动静，施恩跟阿极也冲了进来，看到我们，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表情。
倒是施恩先反应过来，望着卞都怀里晕过去的秦一璐，慌张地问：“出什么事了？”
卞都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她：“这儿有没有后门？”
施恩急：“我不知道啊，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阿极面露担忧：“听说你们来，今天外面来了很多记者，卞都你就这么抱着她出去吗？”
卞都看了眼秦一璐：“顾不了了，先出去再说。”
“你这样出去被记者拍到，他们不知道又该怎么说了。”阿极劝卞都。
“我知道后门在哪里，走哪条路可以出去避开候在大门的记者。”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是华为珂。
众人看着她，她笑着走到愣在一旁死死盯着秦一璐的夏息身旁，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我可以带你去，不过我要夏息跟我一起走，不然我怎么回来？”
卞都没有再阻止，夏息也没有反对。
此刻他们的眼里都只有突然昏倒的秦一璐，看不到其他人。
为珂拉着夏息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去帮忙的阿极和抱着秦一璐的卞都，施恩留了下来，同情地看着我。
“晨睿，你还好吗？”她问我。
她没有问我秦一璐是怎么晕倒的，也没有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问我，晨睿，你还好吗？
也许是我这会儿看起来太狼狈了，也许是众人离去的那一刻，我不争气地掉了泪给她看到了，所以她才会问我，晨睿，你还好吗？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我想这么告诉她。
我一点儿都不好，这四年，我过得很不好。
但是我不能。
我胡乱地抹了把脸，朝她笑着请求：“施恩，你能不能来扶我一下？”
刚才被夏息推了一把，脚上的高跟鞋太高，太不适合我了，我不小心扭到了脚。不想让他们发现，所以，勉强站起来后，我就一直贴着墙壁不敢动。就连他们带着秦一璐离开，我也很担心她怎么了，可我还是没走。不是我不想去看她，是我走不了，没人帮我。
施恩过来扶我，帮我脱掉了脚上的鞋子，看到我肿起来的脚踝，哭了。
她什么也没再多问，只是用力地抱着我，哭着安慰我：“没关系的，晨睿，还有我陪你，我陪你，我送你去医院，我送你去医院……”
我用手捂着脸，不想让她看到我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