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息,你说去接个朋友到家里来,你那个朋友就是晨睿吗?”陈阿姨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向夏息求证。
她的目光落在夏息与我相握的手上,像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她脸色瞬间白了,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有些嫌恶。
“妈,以后晨睿就住我们家了。”夏息平静地对她说。
许是怕我慌乱,他握着我的手更用力了些,像是要给我力量。
我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好似一幅格格不入的壁画。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早就识相地走了,可现在,我必须留在这里,再尴尬也得留下来。
“晨睿……怎么能住我们家呢?”陈阿姨声音发颤,从餐桌那儿走了过来,拉着夏息的手,不顾我就在一旁,急于说服儿子,“夏息,你在想什么呢?你卞阿姨不让晨睿回江都是整个交际圈都知道的事,你把她带到我们家来,要被你卞阿姨知道了,她指不定要怎么闹呢!听妈的话,还是让晨睿走吧。”
“妈,你说什么呢!晨睿又不是犯人,她要待哪儿都是她的自由,卞阿姨有什么权利限制她!而且,晨睿爸妈都去世了,她在江都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你让她走去哪里?叶叔叔跟季阿姨当年好歹跟你们也是朋友,你怎么能这么对晨睿呢?”素来好脾气的夏息,难得因为我的事动了气。
陈阿姨被他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有些委屈地瞅了夏息一眼。
夏息没有理她,只是让保姆拿着我的行李上来,然后拉着我走到了餐桌前,对着坐在那儿稳如泰山的夏叔叔道:“爸,你是一家之主,你说句话吧,是要晨睿留下来,还是让我跟她一起走。”
夏友辉坐在椅子上,闻言,抬眸冷冷地扫了夏息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的眼神很是深谙,让人捉摸不透。
我被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手心里全是汗,以为他发觉了什么,但他却突然收回了目光,拿起手边的筷子,不动声色道:“先吃饭吧。”
“你先回答我再说。”夏息执拗道。
夏友辉突然用力地拍了桌子一掌,眼神冷冽地望着夏息,怒斥道:“你要一回家就给我寻事,你还不如不要给我回家!”
“你以为是我想回来的吗?你何时在意过我回不回来!我在美国那么多年,你有没有给我打过一次电话,问过我过得好不好!我回国待在南城,你有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不回家!不是给点儿钱让人自生自灭就算个好父亲,我知道当年我冲动伤人,我让你没脸了,可你张口闭口全是我的不是,说我不如卞都,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什么感受。在所有人都觉得卞都比我好,在所有人选择卞都的时候,连我的父母都觉得我不如他,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好像我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一点儿都不重要。”他的眼眶通红,脸上是倔强的表情,让人看得很是心疼。
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多话来,夏友辉被他说得一时有些蒙,没了话。
倒是一旁的陈阿姨听着心疼死了,红着眼跑来紧紧地抱住儿子,哭着说:“小息,你千万别这么想,你爸只是对你期望太高,他并不是觉得你一无是处,不如卞都。当年你为了秦一璐离家出走,跑去国外,你爸不打电话给你,是他内疚,觉得自己对你说了狠话,你才走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所以每次打电话都让我打,他在旁听着。你一声不响地回国,待在南城,我们虽然没过问过你缘由,但不代表我们不关心你。你爸甚至怕你一个人在外出什么意外,还请了私家侦探保护你。他只是太爱你,而不知道如何表达。小息,既然你已经回家了,就不要再说走了,你想要晨睿住家里,我不反对,只要你愿意留下来,你想做什么妈都不反对。”
如果中间没有那么多的恩怨情仇,我一定会觉得这是个感人的家庭故事,可是,这一切现在看来又极尽讽刺。
凭什么我爸妈死了,他们却可以一家团圆,共享天伦。
“好了,你别说了!”夏友辉喝止住妻子,然后冷眼看了眼我,没好气地问夏息,“你把晨睿留在家里,让外面的人知道会怎么说?她又不是小孩子,我们可以领养她。她现在都这么大了,一个女孩子长住在我们家,要没什么可信服的理由,都说不过去,何况,就像你说的,卞都妈要知道的话,能善罢甘休吗?我知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好,但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你要真心疼晨睿,我明天让人给她外面租套房子,再帮她安排份工作,你觉得如何?”夏友辉有些让步。
夏息漠然地看着他,说:“你的意思,还不就是晨睿不可以在这儿住下来。”
“我不是说不可以,我是说你得顾及到家里的声誉。我们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做事不能肆意妄为。晨睿父母的确是我的朋友,她现在孤苦一人,我们照顾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你还没有结婚、成家立业,家里留个姑娘,让他人作何想,对晨睿的声誉也不好。听说你回来了,你那些叔叔伯伯都争着要把女儿带过来给你看,你这样做,他们谁还敢把女儿嫁过来?你老觉得我说你,心里不快,可夏息,作为你爸,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过去几年,你在外面怎么玩,怎么堕落,我都可以当作不知道,但是你现在回家了,你就得听我的。卞都都快结婚了,那阿极都快当爹了,就你还吊儿郎当一个人,你就不能让你妈少操点儿心。”
夏友辉语重心长地对夏息说完,等着夏息回答。
夏息沉默了,没吭声。陈阿姨满眼愁怨地看着他,无奈地叹着气。
这场家庭争议虽然因我而起,可此刻,我只是个外人,静默地站在那里,想走又没法走,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沉寂片刻后,夏息突然抬头,双眸幽深地望着夏友辉,淡淡地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说白了,你还是觉得我丢你的脸。不管怎样,从我承诺晨睿带她回江都的那一刻起,我就要对她负责,我跟自己说过,不会再让她一个人。所以,如果让她留下,必须要一个足以让所有人信服的理由,那么,我会娶晨睿,让她成为夏家的儿媳妇,让她名正言顺地留下来。”
我会娶晨睿!
万万没想到夏息的嘴里会冒出这样的话来,我震惊地睁大眼睛望着他,藏在身后的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同样被吓到的不只有我,还有陈阿姨,她尖叫地拉着夏息的手,痛呼道:“夏息,你疯了吗?你怎么说要娶晨睿?你这样的条件,什么样的姑娘不能选,你怎么能娶晨睿呢!我不答应,我不允许你这么作践自己!”
我知道陈阿姨一定会反对,觉得我配不上她的儿子,可是她竟然用“作践”这样的词语来间接地羞辱我。
我叶晨睿就这么不堪,夏息娶我是作践自己吗?
嗬!我之所以这么不堪、这么卑贱,配不上她高贵的儿子,不也是拜她丈夫所赐。
害死我爸,毁了我们家,又间接地害死我妈,就为了那所谓的荣华富贵,那上流社会高贵的身份!
这样的婚姻,别说陈阿姨他们不答应,我也不会接受。
“妈,晨睿是你未来的儿媳妇,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夏息倨傲地昂着头,对陈阿姨说道。
陈阿姨脚往后退了几步,有些踉跄,身子险些站不稳,她捂着胸口,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夏友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举着手,怒瞪着夏息。
夏息白皙的脸上显现出清晰的手指印来,他侧着头,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扬起嘲讽的笑来。下一秒,他拉过我的手,从保姆手中抢过我的行李箱,拽着我离开了夏家别墅。
身后传来陈阿姨的呼喊:“夏息,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啊!夏……息……”
“夫人,夫人!”保姆急切地呼喊着。
紧接着的是夏友辉的暴呵声:“还愣着干什么,叫医生!”
我忍不住回头望去,陈阿姨捂着胸口被刺激得倒在地上,夏友辉抱着她,目光冷厉地朝我看来,眼神发狠。
我没有觉得害怕,反而心里觉得痛快。
痛吗?
这痛还不如我跟我妈过去所受的万分之一。
回头再看夏息,他的眼眶红了,但他没有回头。
我心底的愧疚,又开始滋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