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都走后，夏息问我，卞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问这话的时候，双眸紧紧地盯着我，然后又问了声，他是来带你走的吗？
聪明如夏息，根本不需要我回答，就已然自己猜到了答案。
我没有否认，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讽刺，对着我轻蔑道：“他不会想说他心里还有你吧？晨睿，你不会是信了吧？他要心里放不下你，这些年，你几次生死徘徊，他为什么从不出现。他要心里还有你，为什么要跟秦一璐结婚，为什么还让她怀上他的孩子！难道就因为他是卞都，所以他的爱情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吗？”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在我面前，像被抢了玩具的孩子般不甘心地数落卞都的夏息，心里在想，夏息是在为我抱不平，还是为秦一璐呢？
应该是后者多于我吧。
我内心长叹一声，似乎这样想，心底的负疚感会减少些。
“夏息，你想多了，他只是来让我离开的。我答应过卞阿姨，永远不回江都，可是现在我回来了，我食言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我的生活，都在卞阿姨的监视之下，见到我回来，她心底必定气不过，所以才会让卞都劝我离开。他来，是给我送机票的。”
我这算不上对夏息撒谎，事实上，不管卞都出于何种原因来这里见我，他的目的的确是让我离开，送我出国。
是厌恶也好，保护也罢，这些都没必要告诉夏息。
我的话听起来毫无破绽，夏息没有对我起疑，他只是眼神暗了下，然后抬眼又看着我，问：“晨睿，那你还离开吗？告诉我，你想再离开江都吗？”
他看着我眼神很是坚定，好似我只要回答不想，他就可以拼尽一切让我留下来。
我被这样的眼神所感动，同时内心也在剧烈地抽痛着。
对不起，夏息，我不想再离开，可我留下来的理由，永远也无法对你说出口。曾经，我一直怕你受伤害，却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不得不伤你。
对不起，夏息，原谅我，连声对不起，都没法跟你说。
“夏息，如果我说我想留下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厚脸皮？”我望着夏息，难过地问。
夏息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轻轻地安抚着。
夜色朦胧，站在月光下的他身上蒙着圣洁的光，让人无法直视。
他微笑地对我说：“晨睿，想留下就留下吧，没人会说你。”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不敢去正视他纯澈的目光。
我想，终有一天，夏息会恨我，恨我那样欺骗着他。
“这里太久没人住，需要请人整修下。今晚你先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夏息抬眼望了下我家陈旧的屋顶，语重心长。
我没有拒绝，应该说，这一天我都在等待，等着他来接我，等着他来带我去夏家。
我回屋收拾行李，然后跟着夏息走出了院门。临走前，夏息说，他想去后山拜祭下我爸我妈，他说我妈走的时候，他在国外，都没有机会送她最后一程，这次回来，作为晚辈，他理应去看看他们。
我拉住了有这份心思的他，差点儿就忍不住情绪对他哭出声来，求他不要，不要去打扰他们，见到你，他们会难过，会恨。
可是话到嘴边，变成了：“今天还是算了吧，天都黑了，上山的路不好走，以后再来吧。”
夏息听了我的话，没有多想，只是认同地点了点头：“也好，这次急着过来，我都没什么准备，下次准备好再来吧。”
我默声，嘴唇紧紧地抿着，嘴里全是血的腥味。
帮我放好行李，夏息绅士地帮我拉开车门让我上车。我坐在他的车内，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眼，车已经驶出了巷子口，一路朝大路驶去。
我忍不住地回头，再看了一眼家的方向。
天色太黑，只能看到零星的农屋里亮着的白炽灯，再也望不到我的家。
我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地滑落下来，在车上，我哭得像个泪人。
身旁的夏息，一脸疼惜地握住我冰冷的手，安慰我说：“晨睿，别哭，我们还会回来的，还会回来的。”
我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紧紧地握住他温软的手，只是流泪，说不出只言片语。
我不能告诉夏息，我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走，我就没打算过会再回来。
夏息并不懂我的难过，而我情愿他不懂。这样我才能说服自己狠下心来，往前走，不回头。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车外的世界被薄雾笼罩着，我的眼前迷蒙一片，心却从未像现在一般清明。
车终于停了下来，夏息率先下车走过来帮我开门。他伸手将我扶下车，望着眼前的宏伟建筑，笑容纯澈地对我说：“晨睿，欢迎你，从今天起，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虽然心里早就已经预料到他会带我回夏家，可是听到夏息这么温暖的话，我的心还是痛了。
十四年前，我离开青溪镇，来到市区，也是走进了一幢别墅，带我来的男人跟我说，晨睿，从今天起，这里是你的家。
可惜，在那儿待了十年，我一直都知道，那不是我的家，从来都不是。
现在，我又被带到了别人家里，听着同样的话，心里再明白不过，这里更不可能是我的家。
我的家已经被毁了，从十四年前，我爸没从海上回来那天开始，我就注定没有家了。
夏息帮我拎着行李，走在前面带路。我跟在他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每一次，都走得很费勇气。这是条不归路，是我的新生，也是结束。
听到门铃声，保姆匆匆来开门，见到夏息，毕恭毕敬地说道：“你回来了，先生、太太都在等你吃饭，这位小姐是？”
“这是叶小姐，刘姨，你帮我把这些行李先拿进屋，然后找间光线好向阳的客房好好打扫下，叶小姐以后都会住在这里。”夏息一脸从容地对刘姨吩咐，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避讳。
那刘姨显然并不认识我，闻言，探寻地打量了我一番，但没有多问，拎着行李先进了屋。夏息拉着我的手跟在后头，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有些胆怯。
夏息回头看我，眉头皱起，问我：“怎么了，晨睿？”
我望着那黑红色的雕花大门，眼前浮现出我爸当年入殓时的情景。
卞叔叔他们齐力抬着一口黑色的棺材进屋，我妈哭着扑倒在棺材前，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爸的名字，我站在门后，呆呆地看着他们，背上突然被身后的卞阿姨推了一把，听着她对我说，晨睿，快去喊爸爸。
然后，我被推着，跌撞地迈出了门槛，对着那口棺木喊了声“爸爸”。
可是没有回应！
怎么可能有回应！
那口棺材里连他的尸首都没有！
那个人竟然连尸首都不留给我们。
迈出最后一步，我终于走进了夏家，入目的是陈阿姨他们震惊的脸庞。
我的目光静静地望着坐在餐桌主位的男人，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爸，原谅晨睿，现在才来这里，原谅晨睿，只能选择这种愚蠢的方式来为你正名。
希望你在天上保佑晨睿能得偿所愿。
请保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