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告诉陆与城,明天以后就不会再帮他补课了。
陆与城并不是很意外,推过来一杯水。
我端起来,是一杯感冒灵。
“你可别把感冒传染给我。”
我不喝。
感冒是一件不理它,它自己就会识趣离开的事情。
走之前,我把那枚蝴蝶别针扔到了他家的垃圾桶里。
第二天我很早就到了江景发给我的地址那里。
江景似乎早就到了,身边跟了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
“你好,我叫…蒋审言。”
工作内容是拍一些文艺写真片,蒋审言很耐心,也很会鼓励人,一起工作的好几个女生休息的时候都对他赞不绝口。
我说不了话,就在旁边吃甜品。
等拍到最后一组的时候,我发现不知道为什么清场了,只剩下一个男摄影师和我。
“肩膀再拉开点。”
“领口自己往下扯。”
“裙角大胆向上提。”
我面无表情,做了个stop的手势,表示自己不想拍了。
没想到男摄影师突然暴怒起来,粗鲁地抓着我的手腕想霸王强上弓。
我挣扎着,眼睁睁地看着他即将得逞,蒋审言一个箭步闯进来,将他一脚踹在地上。
因为工伤,最后我的工资整整多了三倍。
蒋审言问我,打算怎么处理那个男摄影师。
我笑笑。
他不是喜欢拍照吗,我亲自给他拍。
蒋审言神情复杂,看着我面无表情地完成拍摄从摄影棚走出来。
“江景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不重要。
小哑巴会变成他最喜欢的样子。
我没有告诉来接我的江景这件意外,还央求蒋审言替我瞒着。
【毕竟是他带我来的,我怕他自责。】
蒋审言眼神闪了闪,看着我的手机屏幕上打出来的字沉默了很久,最终答应了我的请求。
接下来一连几天的工作都很顺利。
蒋审言时不时对我嘘寒问暖,有时候甚至亲自下场为我整理衣服。
江景偶尔看到我们两个一起的场景,只是淡淡扫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送我回去路上,他状似无意地问我觉得蒋审言怎么样。
我揺了摇头。
江景似乎很意外我的反应:“为什么?”他不相信,发问道:“我看你们两个相处得挺融洽。”
【因为他不会杀猪】
江景哭笑不得。
他说,小哑巴,你还挺会讲情话。
我跟他说,以后有什么工作也可以来找我。
江景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不需要了。”
我像一只被领养的流浪猫,在这一刻,获得了成为宠物的牌子。
可是他装了太久都忘记了,他也不会杀猪。
我知道江景的腿并不是真的瘸,只是一直不肯接受治疗。
我问他为什么,他在狭小的器材室抽着烟,神色淡漠。
“只是被一头发狂的猪撞了而已。”
烟味很浓,我皱了皱鼻子,喉咙一阵发涩。
江景看出来我的不适,捻灭了烟头。
“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
我奖励地摸了摸他的头。
全校都知道我和江景混在一起。
也许甚至是更多的人。
他们对我指指点点,可我丝毫不在意,也从不解释。
我知道,江景会享受这种所有物的感觉。
但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会在杀猪之后喷了满身的香水来找我,在老旧的公交车站牌下紧紧地把我拥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嗅着我的味道。
江景不知道的是,他前女友的好朋友,在一个小时之前,拦住了我。
“你长得真的还很像宁宁。”她苦口婆心,“放手吧,你根本不知道江景到底是谁,他从来都没有真心对过你。”
我笑笑装傻。
我们素不相识,是谁告诉她这件事情。
至于江景是谁,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当初宁宁姐去国外进修的时候,在机场曾给我发过信息。
她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江景并不是一个值得爱的人。
就算没有我,她也会走的。
江景在耳边的声音使我回过神来。
“小哑巴。”江景的声音低沉嘶哑,“你快成年吧。”
我面上酡红,低头娇羞地点头。
一抬头,远远看到了面对着我的陆与城。
他和吴欣欣在一起,只不过他一把将吴欣欣搂在怀里,阻挡了她的视线。
陆与城似乎并不意外见到我,挑了挑眉,冲我一笑。
我看出来了他的口型。
两个人就这样遥遥相对,最后,我微微笑了,搂着江景更紧了一些。
江景,我等不及了。
你知道吗,我也会杀猪的。
5.
开学那天,吴欣欣一巴掌落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一枚明晃晃的蝴蝶别针。
跟我扔掉的那枚很像,只不过这个应该是高仿版本。
“沈为枝!你说!什么时候勾搭上与城的!”
我冷冷地盯着她的眼睛,在江景进来的那一刻恰好红了眼眶。
“吴欣欣你发什么神经!”
江景一把推开她,把我拉到身后。
“你是…江景!……你……腿……”吴欣欣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江景脸上哪里还有什么麻子,甚至他的腿也完全好了。
吴欣欣当然不知道,自从上次我在小路上被人欺负,江景想救我却因为腿不方便,寡不敌众,最后还是我替他生生地挨了几棍,才被路过的好心人报警救起来。
他看着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我静静地待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
那个时候,他说,他决定答应医生的治疗建议。
吴欣欣仅仅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你来得正好!”
她指着我,趾高气昂:“你的小哑巴可在外面有野狗了呢。”
“说什么给与城补习,谁知道你在他房间会做出什么事情!”
江景的眸子里闪过惊慌的气息:“你说谁?与城?陆与城?”
“小哑巴,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奇怪的东西?你不会离开我吧?”江景匆匆地抓住我的手。
“为枝,我爱你,你别不要我。”
吴欣欣懵了。
我拉着他的手,摸摸他的头:【别怕】
为了让江景安心,我带着他去见陆与城。
陆与城看到我,狭长的桃花眼眯起来。
看到我身后的江景时,他笑容又瞬间收敛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老师,你过来。”
我没动。
江景略微有些散漫地环上我的肩膀:“怎么了小弟弟。”
“这可是你的嫂子。”
陆与城的喉结动了动:“沈为枝,过来。”
“你不知道,他是个杀人犯,根本不值得去爱!”
“沈为枝!”
我眨眨眼看他,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江景表情晦暗不明,保持沉默。
“为枝,你爱我吗?”他的呼吸吐在我的耳边,声音低沉充满磁性,仿佛一个巨大的深渊凝视着我。
我乖巧点点头,向后退了一步,表示出自己的态度。
江景的脸上如愿地露出了胜利的神色。
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宁宁一样弃他而去,起码他的小哑巴,只有他一个人。
也只会爱他一个人。
他说,他就知道,我跟别人不一样。
江景带我走后,我鼓起勇气问他,杀人犯是怎么回事。
他眸色变了变:“都是他一面之词。”
“只不过是有个人喝醉了,就自己跑上来撞到了我的车。”
“他家人还倒打一耙,”他语气厌恶,“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我努力踮起脚尖,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
是啊,是什么身份呢。
江景很受用地将头埋在我的颈间。
他走后,陆与城熟练地翻窗户进来。
“喂,麻烦工资结一下。”
6.
年关将近。
江景要执拗地和我一起过年,我答应了他。
但是除夕那晚,我毫无预兆地爽约了。
手机关了机,我随手扔进陆与城的大衣口袋里。
餐桌上的年夜饭准备得很丰盛,江叔看一眼身旁的空位置,叹了一口气,有些歉疚地对我说:
“真不好意思啊小枝,咱们就不等与城他哥哥了。”
陆与城自从住进江家特别礼貌懂事,加上成绩突飞猛进,甚是得江叔叔喜欢。
我乖巧地笑着,挥挥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江景不会来的,此时此刻,他应该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出租屋门口等我。
陆姨盛了碗汤递给我:“小枝,辛苦你这段时间对小城学业的帮助。”
我接过来,陆与城顺嘴提了一下他转学的事情。
吃完饭,江叔叔有眼力见地推着陆与城和我出去放烟花。
“行,那我俩大电灯泡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喽。”
陆姨嗔了陆与城一眼,让他赶紧滚。
他逃了一记巴掌,自然而然地拉着我跑了出去。
耳边充斥着烟花绽开的声音,嘈杂而遥远。
我以为陆与城要拉着我买烟花,没想到他提了一把灯笼和糖葫芦塞我怀里,侧头笑我:
“你不是怕火,玩什么烟花,看看就得了。”
陆与城身后江水倒映着万家灯火,无数烟花彼此心有灵犀开放。
或许未来有一天,我不会再怕火了呢。
在江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
开学那天,江叔叔特意让司机带着我和陆与城去报到。
他从陆姨那里听说我在学校受欺负,问了一下,有些惊讶。
我知道,他发现我和江景在一个班上。
全校都知道陆与城要转来的事情。
陆与城是个张扬惯的,陆姨原本就有自己的事业,加上江叔叔的,所以他的英勇事迹一抓一大把。
更准确来说,现在应该是江与城。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从车上下来的,还有我。
不久前还和江景拉拉扯扯的小哑巴。
陆与城破天荒绅士地要帮我拎包,我刚想拒绝,他俯身在我耳边:“江景在看。”
我抬头,江景手里紧紧攥着我最喜欢吃的早点。
“小哑巴。”
江景站在我的面前,眼神淬了毒一样,被陆与城一把挡住。
“是不是陆与城威胁你了?”
“枝枝,我好担心你。”
江景语气委屈,想拉我的手。
我往后退了一步,陆与城立马上前一步。
“江景。”
“你真的是杀猪的吗?”
江景语气有些不耐烦:“这些是我和沈为枝的事情。”
“你一个小三的孩子,插什么嘴!”
陆与城不依不饶:“既然你那么喜欢沈为枝,那你知道她的嗓子是如何毁掉的吗?!”
江景暴躁起来:“我当然知道,关你屁事!”
“你不知道!”
“她的嗓子是因为你才坏掉的!!”
江景愣住了。
7.
在我父亲去世前,我有许多梦想。
画画,跳舞,钢琴,写作。
或者和我父亲一样,成为一个摄影师。
后来我父亲笑着说,枝枝唱歌最好听了。
所以后来我每次歌唱比赛,他都会在前排举着摄像机拍得不亦乐乎。
他夸我,认真唱歌的侧颜最漂亮。
直到那天,落了雪的一个晚上。
他赶来听我唱歌,却永远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母亲惊慌失措地带着刚刚参加完比赛一脸浓妆的我,在父亲的抢救室面前,被人指着鼻子骂穷酸鬼骗钱。
开车的罪魁祸首是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染着一头桀骜不驯的头发,冷眼看着他母亲对我们讥讽。
他母亲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
未成年酒驾。
我们得不到一分钱补偿金,反被倒打一耙。
从那以后,母亲便有点神经质起来。
我不再唱歌,开始学习,努力想让母亲重新振作起来。
直到那次,她和另一个男人在家被我撞见。
我本来是很高兴的,我以为她从父亲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可另一个男人,不但有家室,还对我起了贼心。
母亲沉浸在虚假的爱情中不肯清醒,我只好搬到宿舍。
我以为,迟早这段关系会结束。
只是我没想到,父亲的死,母亲全都怪罪到了我的头上。
“枝枝,你就当是为了我,你就答应你叔叔这一次行不行?”
“妈!”我歇斯底里地挣脱她,“你清醒一点,我是你女儿啊!”
一巴掌落在我的脸上。
她说,她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害死了爸爸,才会让她变成这个样子。
在我身上再没有一块好皮,不得已从学校辍学后,那个男人最终抛弃了母亲。
母亲受不了打击,打晕了我,拿拴狗的铁链子将我绑了起来,点燃了厨房。
火光映得她仿佛年轻了许多。
“枝枝,”母亲久地柔声唤着我的名字,“妈妈爱你。”
“陪妈妈离开好不好。”
不好。
我轻车熟路地挣脱掉铁索,拿起厨房里的刀子。
妈妈,这一点都不好。
你拿铁链绑了我那么多次,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没饿死在家里吗。
我宛如一个恶魔,浓烟不断涌入我的喉咙,火苗吞噬着我的皮肤,可我浑然不觉。
“妈妈,真的全都怪我吗?”
“我答应你,你先走,好不好。”
大火熊熊燃烧起来,整个房子顷刻间就毁于一旦。
邻居都以为那场大火烧死了母亲。
可是我清楚知道,她逃了出来。
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陆与城。
陆与城那天知道自己的妈妈成为了初恋的小三,初恋为了她决心要与家族联姻的妻子离婚。
我从楼上跳下来,被树枝挡了一下,只是摔得有点重,还好骨头没什么大碍。
陆与城原本是逃课找个偏僻地方抽烟消愁,下一秒就从天而降个活物,吓了他一跳。
我烧得除了脸已经没有一块好地方,头发也被烤得蜷缩在一起。
陆与城踢了我一脚。
“喂,还活着吗?”
后来他告诉我,那天的我,就像鬼屋里专门吓人的NPC。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因为他为了这个捡来的NPC,开车撞了他异父异母的哥哥。
8.
我在学校成了甩了瘸子傍上富少的哑巴。
不过过几天江景就被曝出来实际上是陆与城的哥哥,我们班的新班主任就是江叔叔特意派到学校里来的。
江景对我不依不饶,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和陆与城亲密无间。
甚至有好几次,他想对我实行强制手段,据为己有。
只不过我也不是吃素的,江景的两边脸被我轮流扇,最后他又重操旧业,戴上了口罩。
最后江景还是知道了事情的全部过程,陆与城亲口告诉他的。
太可惜了,江景就这样得到了答案。
陆与城语气平淡,江景却一脸崩溃。
他不敢相信,颤抖着睫毛去看我:
“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你!”
“都是我妈的错,为枝你原谅我,好不好?”
知道是我就不会了吗?
不会的。
因为那个时候,江景只是冷冰冰地告诉他妈妈:
“你看着办,我可不想被那群穷鬼盯上。”
他甚至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真可笑。”
记忆与现实重叠,江景发疯地想祈求我的原谅。
“枝枝,我那么爱你,以后一定会加倍补偿你的,别离开我好不好?”
【那你也被车撞一次,好不好。】我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只要我这样做,你会原谅我吗?”江景期待地问我。
我点点头。
第二天,江景开车出了事故。
路人打120的时候,车又自燃了起来。
他重走了一遍我走的路。
我在他住院的时候去看过他一次。
他烧得不成样子,只有一双眼睛一如既往。
我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他,看他流泪,看他痛苦。
内心毫无波澜。
陆与城旁敲侧击过我对江景到底是什么感情。
我从来没爱过江景。
第一次,江景喊我小哑巴的时候,我就不会爱上他。
9.
我如愿地上完了高中,开启了大学。
江景依旧躺在医院,我再也没去看过他。
因为陆姨的资助,医院竭尽全力地治好了我的嗓子。
尝试说话的第一天,陆与城来得很早。
护士姐姐说其实他根本没有回去,在外面走廊上睡了一晚。
陆与城看着我,满眼期待:“你说话试试?”
我缓缓张口,叫了他的名字。
“陆与城。”
这是我第一次和陆与城说话。
没关系,我们都只知道,以后还会有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