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的屏幕上有一部电影是妙妙很感兴趣的，但她不想看，因为你不会想和一个无趣的中年大叔在一起，看任何一部电影。何况这个大叔还是监视自己的工头。
我可以自己看吗？
噢，那我在附近商店等你。
妙妙看着老林厚实的、一动不动的手掌，啊，他真的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冬眠动物。
随便你，还是一起吧。
说完，二人便静止在原地。
莺歌极速小跑下扶梯，穿过一扇煞有其事的玻璃大门。
ktv里面喷溅着夸张的香水，满空气都是，究竟算香味还是臭味？有时候，前者的存在只是为了掩盖后者。
墙壁故意选择的暗色玻璃，水晶晶的紫色，侧立的房牌号码却亮得炫目，肯定费了不少电。每一扇房门都替走廊上的人隔绝了一次屋内的歌声，或者说是惨叫。在这个不见天日、不分白天黑夜的地方，不同的群体，传递出同样荒谬的孤独。
哈啰，我定了一个房间。
穿西装背心的员工小哥觑了她一眼，现在是星期四的下午，两点四十分，学校才刚开始上课十分钟。可看这个女孩今天的打扮，想必赶她去学校，他们也不会放她进门，何况关我什么事？他没有问，迅速将房间开了出来。
中包，一打百威啤酒，对吗？
对。
假装还有很多人要来。莺歌心里念道，假装有一群朋友，就会减少嫌疑。
她走向房间，脑子里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见网友那一天，妙妙替莺歌站岗，她那时候已经发现了，老林会在下午三到五点消失，所以便趁此机会追过去，也因此亲眼看见，老林在朝虚无的商场中挥手。
按照妙妙的意思，老林挥手的方向是她们生活的另一扇门，莺歌觉得这扇门不开也罢，妙妙却觉得，如果看见门后的一些东西，她们的世界就会更加宽阔一些。老林在见谁？妙妙说，是别的女孩，可莺歌却担心是其他更加可怕的存在。
怎么试图找到门后面的人类呢？怎么一边寻找，一边不被发现呢？老林是模糊不清的，但有一个规则绝不能违抗，那就是你不能去试图弄清他不想告诉你的事。
小哥把一打百威啤酒放在房间里，出门走了。莺歌随意点了一连串热门歌曲，打开原唱，起身走出去，跟早就排演好的一样。
她抬头确认坐标，快步穿过c区一道走廊，进入另一道b区走廊，这些过道如同交错的迷宫，就算没喝醉也走不明白。她满心混乱，步伐却异常坚定，像有一根指引方向的毛线牵在她手上，旋转又旋转，带她来到了所在地。而这根想象中的毛线，正是妙妙指挥留下的。
眼前是A305，那天妙妙错过的房间。
敞开的门里黑洞洞的，还没有人。莺歌没有进去，而是去到对门的房间里坐着等待，耳膜开始打鼓。如果妙妙分析得没错，她们喜欢三点钟来这里唱歌。
现在是两点五十五分，手机没有消息，老林还和妙妙呆在一起。莺歌觉得，正是因为妙妙不喜欢老林，老林才喜欢和她呆在一起的。
计划从这里开始出起差错，和预想的完全不同，没有任何人出现在对面的房间。四点钟时莺歌站起来，不得已执行起第二个计划。
“如果没有人呢，不可能常常去守着。”
“那就让她们来找我们。”妙妙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说着扯出几张抽纸。“就像我们一开始那样，留纸条。”
“老林也在也会看见的。”
“他唱歌吗？”
“啊？”
“我们去ktv几次，他唱歌吗？”
如果老林不唱歌，总有人要唱。
莺歌径直走到A305的点歌台，坐了下来。
“我留什么纸条？”
“当然是暗号。”
“暗号，英语吗？”
“谁会？”
妙妙拉开抽屉，里面是她们工作时的第二张准则。老林说的：工作第二步，送餐卫生要做好，务必提前备好「一次性手套」，不可遗漏。
点歌台的里侧靠墙，莺歌把一次性手套丢在那里，不是「送餐」时那个恶心的，是真的吃鸡爪用的。门外有人经过，莺歌下意识低下头来，在小包包里四处掏着，却一直找不到早就准备好的卡片。口红、粉饼慌忙地四处掉落，捡一个，又掉一个，搞得她想哭，最后稀里哗啦，香水小瓶摔了出来，咯嘣一声，非常清脆。
电影里有人开枪，是上海滩打扮的吴彦祖。妙妙看得认真，老林的诺基亚却不合时宜地想了起来，好在电影院里人不多。
喂。他只说了一个嗯字，就挂断了电话。
老林站起身子讲道，你们有工作了。
妙妙脑袋炸开，好像电影里的吴彦祖刚才是对她开枪。
莺歌终于找到了那张皱巴巴的小卡片，是去某一个酒店时老林随手给妙妙的，上面写着房间号。“要用也用我的东西，被发现了，也是发现我捣蛋，他不会怀疑你。”妙妙这么说着，卡片上的房间号码已然被小刀划掉，其实，卡片上所有原本的字迹都被划拉掉，现在这只是一张克数够重的废纸，转为有心人定制。
上面写着新起的一行字：
如果你是送餐时需要手套的朋友，请到电脑城三楼b6柜台留名给「为什么抖一下」。
莺歌用牙齿咬断透明胶，将名片放进手套里，贴在点歌台的背面。
忽然门开了。
她抬起头来，与进来的人撞个正着——还好只是那个年轻员工。
员工一愣，退出去确认了房号。还没等他问，莺歌便利用起自己适才绝望的表情，非常无辜地讲道：
“干什么，我失恋了。”
她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所有啤酒倒入厕所，然后，酒瓶被她刻意东倒西歪放在桌子上，为了平复心跳，莺歌自己也喝上了一口。
在老林的带领下，妙妙走回到了宿舍门口，她闷头打开门，却听见有人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好吵呀你们。”
窗帘紧紧拉上，莺歌正在床上睡觉，穿着她最喜欢的吊带背心和短裤，小腿蹬了出来。老林说，有工作了，便退了出去。
好厉害，妙妙心里惊叹道，就像她真的没有出去过一样。
“有吗？叫为什么抖一下。”
“没有。”
“你再找找。”
“真的没有。”
“除了你呢，另一个看店的大叔收到了吗？”
第二天，莺歌和妙妙就迫不及待地冲向了电脑城，美其名曰，选购游戏机的新卡带。
柜台里的小少年不耐烦地哼唧一声。他将两个女孩这一年的打扮和话语看在眼里，她们在蜕变，她们不上学，她们说话的语气，她们是那么轻浮！小少年已然猜到了她们的身份，或者说，自以为闻到了肉欲的气息。于是，他再也不过问脑子和心，变成现在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一，那不是大叔，是我表哥。二，我这不是给你们拉皮条的。”
“滚你妈的。”妙妙骂道，莺歌却拉住了她的小拇指。
“弟弟，帮我们留意一下吧，那是我的网友。”
“容易，帮我O一下我就帮你看。”
他的嘴形做成一个大大的圆圈，像一只不好惹的瘦猴，谁都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妙妙准备抽他。可莺歌不愿意，只有小少年不乱讲，老林才不会发现。为什么她们选择相信他呢，不知道，比起所有大人，莺歌就是天然更相信同龄人。
“给你多少钱你才愿意帮忙。”妙妙问了一次，又问了一次。三百够不够，五百够不够，一千够不够？
“差不，得小一千块钱吧。”
“噢。那要我们O一下比你贵很多。”妙妙数了一千，将钱摆在小少年面前。“找到就是你的，怎么样，你要不要闭嘴帮忙。”
可是没有，还是没有，真的没有。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没有任何人来留下信息。老林也没有任何举动，没有任何异样，连三点到五点的消失期限也取消了。冬天又到了，生活还是在继续，工作也在继续，送餐的地方越来越多，酒店，卡拉OK，酒吧，茶室，别人的家，可电脑城里迟迟没有回音。
有一天妙妙冒险回到了305房间，希望再次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可贴在点歌台背面的卡片还在那里，手套却已经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妙妙抿了抿嘴，撕下卡片带走，再也不回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