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妙妙说那句话之前,她在周少琢心中还没有形成真正的性格。各式各样的青少年,是个体混沌的初级人类,有意识和无意识的融合体,有时说变就变,貌似一个混蛋,但这是因为他们热烈的情感与真心有时自己也不可见,他们是真心的,却没有成形状的。这也就是所谓的「青春期」了。
周少琢天然不会将少年时代的人分类,如同她走上社会后不由自主时做的那样。所以当妙妙讲出交换人生,又讲出人生的姿势,最后又以多观察做爱的人爆炸收尾,周少琢才真正直视起妙妙来。
可惜妙妙的手机响了,她火速站起来讲道:
“我要走了,今天你帮了我,我改天要请你吃饭,吃最好的,最贵的。”
“好啊。”周少琢将自己的QQ号念给她,妙妙要请自己吃饭不是因为自己帮了忙,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经历感兴趣,因为她没有太多能说上话的朋友。
“你送我出门吧!”妙妙匆匆记下QQ号后说道。
唱到一半的歌中止了,周少琢率先打开了门,说出过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可妙妙还在她身后打量着,游击队员,她心里笑道。没有人。没有人?真的没有哦。对面房间呢?妙妙问得相当警惕,似乎非常不愿意引起周少琢的重视。对面房间门都开着呢,已经散场。
姐姐,再见!
妙妙快步走出去了,细长的手脚甩得很大,脖子像鹅。周少琢目送她时,却发现走廊的尽头有另一双圆圆的眼睛正死死咬住她。
另一个小孩子,刚做的长卷发就像马里奥永远救不到的碧姬公主,裙子上满是大牌的LOGO,棕色的丝巾也同一道理,一个精巧的包包,一双不好走路的鞋。就像一个模特,一个雕塑,保持非常好的姿势,却因为堆砌太多,反而失去了性格。
但她看着周少琢的眼睛是奇特的,充满担忧,十分无辜,却又隐匿着不为人知的狡黠。好像周少琢走进一步,她就会默默弄死周少琢。
啊,寸头女孩的朋友,肯定比寸头女孩还难搞一百倍。想到这周少琢才张嘴啊了一声,自己就差被问生辰八字了,结果到最后,却不知道那个寸头女孩的名字呢。她看了一眼时间,趁着晚高峰还没彻底到来,背起优衣库的黑色书包匆匆走了一站路的距离,上了地铁6号线。
进门就是米饭被煮熟的清香味,还没闻够,就被过量的烟味掩盖了。
“哎哟,小周回来啦。”四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人手一根烟,挤在本就狭小的老房子客厅里,两个凑合在简易沙发上,一个坐蒲团,一个坐豆袋沙发,四个人的脚蜷缩着仍然也会打架,这就是周少琢家客厅的现状。不是她不喜欢接待客人,是她的生存空间有限。
不过很明显,这些人不是她叫来的。
“郭儿,郭儿,你媳妇回来啦!”
周少琢用低头换鞋来掩盖自己脸上的不满,她不喜欢「你媳妇-儿」这种叫法,但已经不能再讲了。她之前讲过一次,因为他们之前是叫她「嫂子」,男友要他们改过一次了,他说,我们已经说了一次,不能再说第二次了,否则就是挑刺。
郭常从厨房里开门出来,老式抽油烟机的声音瞬间布满了整个屋子。他端着好大一锅烧菜,低头的眼神非常体恤,笑的时候露出虎牙来,胡渣刮得青青的。可能正是因为蓬勃嘈杂的中发显得不那么精致,看不出他已经三十岁了。为什么自己今天观察他观察得那么仔细呢?也许是因为妙妙那一句话吧。
“外面热不热?”郭常问道。
“还好。室友不在吗?”之所以叫室友,是因为他们都不太认识合租的对象。
“嗯,不在,快来吃饭了。”他把饭放到宜家一百块的黑色小桌子上,又在走回厨房的路上打开鞋柜,帮周少琢拿出了拖鞋。先不管那些,他凑到周少琢耳边,非常小声,又非常激动。周少琢喜欢他,可以说是爱他,她关心他的所有事,也试图关心他的朋友,她为他越来越好的人生感到开心,如同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我升职啦,宝贝。”
即便很小声,他的兄弟们仍旧欢呼起来。
就这样庆祝到了十一二点,大伙才匆匆散场。周少琢立马回到房间赶稿,因为她不但要想办法将今天的对象美好描述一番,还要准备明天的采访。郭常将早就留出来的干净饭菜放进冰箱里室友用的那一格,只要家里请客时留给室友一份,室友就不会介意他们带客人回家了,他很明白这些道理。何况再坚持几个月,就可以整租一套房子了吧?
郭常终于也躺回床上,懒懒的,暂时不想洗澡了,郭常翘起二郎腿,打开了3DS掌机,彻底放松了神经,变成社交属性外的、真实的自己。
“今天工作怎么样?”他仍旧温柔地问道。
“嗯……不太顺利。”
周少琢打着字,几秒钟后,也没等到郭常的回复。
“是吗?”他轻声说了一句,专注在了游戏之上。“发生了什么?”
周少琢讲起来,直到QQ窗口弹出了新的信息才停止。
“嗯?你说到他要吃冰镇羊肉,宝贝我在听呢。”郭常紧张地说着,担心被发现自己走神了。
可信息是焦眼发来的:「快递公司说那个最佳员工现在和公司起了点纠纷,明天不大方便接受采访了。」
“他听上去是挺讨人厌的。但是不是因为你表现得咄咄逼人了点,别人也有点怕你?”
「什么纠纷?」她噼里啪啦打道。
“你应该表现得温柔一点,说不定对方也会表现得更好,就没那么讨厌了。”
「不知道,应该是受了伤想要赔偿。」
「哦,公司怕我们写出来损害他们形象吗?」「是的。」她回头对着郭常问道:“什么意思?”
郭常继续打着游戏,讲道:“你长得很好看啊,随便打扮一下,化一点点妆,语气嗲一些些,也许穿一条裙子,把头发披下来?那个人说不定就会听你的安排乖乖在咖啡厅接受采访了。噢还可以假装都听不懂,那个谁,那个什么主持人来着不就是这样吗?”
周少琢笑了。
“你是靠这样升职的,还是你在工作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的呀?”
“跟我可没关系,我这是给你的建议。”
焦眼的信息到来:「赶快把今天的稿子写出来,这是非遗传承,切记不要写些乱七八糟的引起争论。」
“你不信试试,你这样对着你老板,他给你的创作自由度绝对都会高一大截。”
周少琢将手肘撑在书桌上,托着脸,转头打量着男友,不禁想到了那个说法,人生的姿势。郭常真实的人生姿势是哪一种,难道真的要在下次做爱的时候才有机会看清楚吗?
“宝贝。”
郭常听见她叫他,眼睛从3DS上抬起来。打扮漂亮点,妆化好一点,说话嗲一点,然后就能真实的记录下人间百态了。周少琢回想了一遍,思考了一会,非常温柔地看着男友,她爱他,很坚定,但他传递的理念是绝对荒谬的。
于是,她非常平静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一个文字妓女。”
妙妙没有加周少琢的QQ。不是忘了,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算了。
她与莺歌刚刚走出KTV,莺歌就接到了老林的电话。
“下楼。”
“啊,我们就在楼下呢。”莺歌看了妙妙一眼,“没什么啊,今天电影院里一股厕所的臭味,看完头晕得很,我们就出来等你了。”
她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会撒谎的?妙妙想道。
老林没看出来什么,照常送她们回宿舍,堵车的时候还问了几句电影的内容,莺歌便十分兴奋地答道,电影里的猴子很像妙妙呢。到了楼下,老林放下她们就开走了,二人自己走上楼,还和邻居打了声招呼。直到房门关上,莺歌的脸才一下垮了下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她的声音很低,似乎一讲这种事就觉得老林在外面。一种职业病,老习惯。
“不准去洗澡!”
“我就是想搞清楚他见什么人啊,我们每天干什么他清清楚楚,他干什么我们完全不知道诶。”
“有必要知道吗?对你有帮助吗?”
“难道没必要吗?”
“那你说,有什么必要知道。”
妙妙答不上来,气鼓鼓地开始脱袜子。
“你说不出来。”
“放屁。”
“那你讲。”
“我不讲。”
“你讲。”
“不讲!”
“不讲不许洗澡。”
妙妙急得跺了跺脚。
“我不甘心!你甘心啊。”
莺歌望着她,平静地说道,十分有姐姐模样。
“我甘心啊,有什么不甘心的?”
妙妙愣了一会,满脸通红地呸了一声,再也不想讲话了。莺歌也不理她,二人就这么赌着气,各自玩着手机,听着电视声放到了晚上一两点钟。莺歌要睡了,就关掉电视,关掉了灯,就是不讲话。
“喂。”
要睡着的时候,妙妙终于憋不住了。
“你不想有别的朋友吗?像那些人一样,很多朋友。”
“什么意思?”
床头灯忽然亮了起来,是妙妙打开的。莺歌转身看着妙妙,她的刺猬头睡得鸡窝一样乱,相当不服气。
“我觉得老林还带着其他人呢。”
“什么人。”
“和我们一样的人。”妙妙轻声说道。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