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格外的愤怒。
我是被疼醒的,醒过来的时候五花大绑。
“桂花,这要不是自愿的,医院哪里敢动这个手术?”
伯娘看着我醒了过来,立即蹲到了我的面前。
“巧言,你就答应你妈的请求吧,只是一个肾而已,她生你养你不容易。”
我抬起眼睛看我妈,再也不对她抱有半分的幻想。
我的心里充满了怨恨,这次,我不会再心慈手软。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一直把你关在这儿,不给你饭吃,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我妈转过头,她冷冷地说。
“我答应你们,给堂弟捐,求你别这样对我,之前也是我的气话,你喜欢堂弟,我给她就是。”
我哭泣着哽咽,低头抽泣。
可她不知道我看着地面时眼里有多么的冷。
伯娘顿时眉开眼笑。
“是好孩子,想通就好,想通就好,都是一家人。”
我妈转头看向我,有些意外我这么快就服软。
看着我红肿的眼睛,她不为所动。
“想清楚就行,明天就去医院把手术做了!”
说着她要出去,伯娘也起身,她们并没有打算给我松绑。
“如果我就这样在这里忍一晚上,休息不好,肾也会受到影响,这样对表弟不好,伯娘,你给我松绑吧,我保证乖乖的。”
我声音嘶哑得厉害。
伯娘有些犹豫。
但是想到我说的话确实如此。
她立马给我解开了绳子。
我并没有立刻选择逃跑,而是假意顺从。
我就是要让她们以为看到了希望,然后再摔得粉身碎骨。
5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我妈带到了医院,王金宝看着我时幸灾乐祸。
同时他也在高兴自己即将获得健康。
我妈和伯娘都眉开眼笑。
我心里也冷笑不已。
在即将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警察赶来。
我妈和伯娘被一把抓住,死死地按在墙上。
“何桂花,田翠芳,你们两个人已经危害到她人人身安全,非法交易人体器官,故意伤害他人,现在你们将被拘留!”
我妈转头眼睛瞪大,她先是愤怒地看着我,然后使劲地转过头对着警察大喊大叫。
“警察,她是我女儿,她是我女儿!”
警察黑着脸,眼里鄙夷。
“即便她是你的女儿,也不是你故意伤害她人的理由,女士,你已经犯法了。”
“我没有!她是我女儿!身上什么东西不是我的!”
我妈哭天抢地,她有些怕了,警察不理她,她转头恶狠狠地看向我,无比怨恨。
“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敢这么对我,不怕遭雷劈吗!”
她手掌拍着地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走过去蹲在了她的面前。
以前我还渴望她怜悯我一点母爱。
可是在昨天她做出绑架行为的那一刻。
这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早就被打碎。
再也拼凑不起来。
我俯下身到她的耳朵边,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不怕被雷劈,我怕的是妈你和伯娘犯法,牢底还坐不穿。”
我的声音很小。
只有我和她能听得到,她被我的话气到心梗。
抬手想要打我一巴掌,但被警察制止。
我低着头假装伤心,自哀自怨。
“到了这个关头,你仍然还想要伤害我,或许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儿!”
旁边的警察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上前拍了拍我的后背。
“看开点。”
这样的母亲做得太狠,女儿不同意,直接就绑架过来把肾割了,这不是逼良为娼吗?
我抹着眼泪。
陌生人尚且知道安慰我,知道我伤心难过了。
可我妈,睁着眼睛像是盲人一般。
或许她看得到,我不是个儿子,不是王金宝,也不是王佳明,所以她不在乎。
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所以她肆无忌惮地践踏我。
可我再也不会忍受。
4
回到家,我迅速搬离。
故意伤害他人,但没有造成实际的伤害不会坐什么牢,但我知道,她们并不会因为这次教训而放弃窥视我的健康。
辞职后我换了工作,将我母亲拉黑。
没有我母亲的抱怨和打扰,我感觉快乐了很多,工作上也是如鱼得水。
一年后,我的工作晋升,准备调到外省。
在我即将离开前,我接到了陌生的电话,以为是顾客的我并没有多想。
“是我,王佳明,巧言,你还是回来一下吧,都一年了,半年前,你妈和金宝做了匹配,匹配成功,肾捐给了金宝,我们整整养了她一年,这一年她也不能工作,金宝马上就要结婚了,你妈老住在我们家像什么话?”
“那和我什么关系?”
我淡淡反问。
电话里的王佳明似乎没想到我的反应如此平淡。
“那是你妈!”
我笑了,她是我妈?
怎么还会把我的肾给别人?
电话里面安静了一会儿。
随即被另外一个人拿走。
“巧言,是妈啊,你咋能那么没良心呢?这一年多来,妈过的苦,你从小没爹,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长大,现在你长大了,不管妈了?”
她的声音哽咽。
我沉默,作为单亲家庭,她的确把我养到长大。
“我明天过来接你。”
说完我将电话挂断。
我并不会跟她住在一起。
5
第二天打车到了伯娘家。
伯娘家住在小镇,建了一小洋房。
刚进院子,我就听到王金宝的声音。
“大娘,我要结婚了,丽丽家要10万的彩礼,我家没有,但我妈说张巧言有存款,你也不忍心看我一辈子娶不了老婆吧。”
王金宝哭丧着脸,我妈佝偻着背,脸上满是沟壑,不过一年没见,她仿佛老了很多。
她抬头,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王金宝也看得过来。
他脸上扬起喜悦,顿时抛开我妈向我走过来了。
“巧言姐,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大娘,快进屋里去。”
我站着没动,目光看向我妈。
“我来接你回去。”
我平淡地叙述,我妈颤颤巍巍地上前,她的身体弱了很多,看上去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走近时的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
我顿时皱眉,目光看向王金宝。
“巧言姐,大娘捐了一个肾后有些尿频,尿急,所以经常有味道,她是你妈,你可不要嫌弃。”
我看到他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伸手捏住了鼻子。
“走。”
我妈被这样嫌弃,她脸色难看。
她握住我的手,然后往外走。
“大娘,我是你看着长大的,彩礼钱你记得啊!”
6
我带她去了酒店,给她买了几套新衣服。
洗漱干净后她坐在床边,外卖吃得狼吞虎咽。
“他们没给你吃饱吗?”
我在门边站着,环抱着手,平静地看着她。
她身体僵硬了一瞬间。
“难道我能看着他死?”
她恼怒,一把将筷子扔在了桌子上。
“如果不是你不肯捐肾,现在我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这一年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如果不是你,我能吃这么多苦!受那么多白眼吗?”
我平静地看着她。
是的,到现在她依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是苦头还没吃够吧,是他们的白眼给的不够多?
我自嘲地笑。
“你要是不管我,我就去告你,弃养老人!”
我妈恶狠狠地说完,然后又急匆匆地跑向厕所。
7
在酒店里面待了几天,我租了房子。
将她安顿好后,我去了别的市里。
每月给她发2000的生活费,因为我的工作非常的忙,所以并没有多少时间去关注她。
拿到钱,她也很少给我打电话。
直到半年后,我刚下班回到自己买的房子里面,看到了她打来的十几个电话。
工作时间我将电话调成了勿扰模式。
意外她可能出了什么事情。
我立刻将电话打了回去。
“你一天到晚在干什么!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真是没良心的东西!”
她是愤怒至极,我把电话拿远了些。
她滔滔不绝地骂了很久。
骂到最后没了力气。
“什么事情?”
我很平静。
“我生病了,住院,要做手术,四十万块钱,你打给我。”
她开口毫不犹豫,仿佛理所应当。
“没那么多。”
我拒绝。
“巧言姐,你都在外面打了这么久的工,怎么可能没有?你就是不想拿出来而已。”
是王金宝的声音,我顿时眼神一暗。
8
请了几天假,我悄悄地回去。
向邻居打听我妈的情况。
“哎哟,何桂花那个侄子可好了,每天都往这里跑哟!”
邻居赞不绝口。
“孝顺啊,每次来都大包小包的。”
“何桂花生病了吗?”
我问。
“生什么病?健康得很。”
邻居摇头。
所以她骗我?
我笑,王金宝过来哄她一段时间,她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她永远不会长心眼。
夜晚,她跳了广场舞回来,看到站在门边的我,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走到我面前。
“没良心的东西,一年半载也不见回来,巴不得老娘死了吧?”
她的声音尖锐。
“不是要40万动手术吗 ?”
我讥笑,她面色泛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生病了,医院要那么多钱,你是不是想看着我死啊?”
她恼羞成怒。
“刚刚我看你广场舞跳得挺开心的,生病了还能跳广场舞?”
“张巧言!”
她顿时大叫。
“这40万你就说给不给!”
她怒目而视。
我抱着手,深吸了口气。
“王金宝要买车吧。”
她震惊地看着我。
“他又给了你什么承诺?帮你养老?”
我冷着声音反问她。
“是!”
她不再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
“金宝要是不买这车,他媳妇儿就要和她离婚,作为姐姐你怎么忍心!他的彩礼钱你没帮衬到,这车子的钱你必须拿。”
她又是那么理所当然地要求我。
就像当初要我的肾一样。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
“这40万我可以拿。”
她听到我这句话顿时眼里出现笑意。
“你听话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
我立即打断。
“但这次,我要和你断绝关系,法律法规作证,你要是同意,明天我会把律师找过来。”
说完,我起身离开。
“你个没良心的!”
9
在酒店里面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我接到了电话。
“我同意你说的,赶紧把钱给金宝转过来!”
我嘲笑,世间怎么会如此愚蠢的人?
能在一个坑里摔无数次。
我当即请了律师,做了法定的合同。
来到律师事务所,没等多久,王金宝陪着我妈进来。
他搀扶着我妈。
“大娘,张巧言就是个没良心的东西,等她钱拿了,你就搬到我家来,我给你养老,女儿终究是靠不住,你对我这么好,我早就把你当做了我的亲娘。”
他花言巧语地哄着,我妈笑着,两人远远看去倒真像母子,其乐融融。
我冷眼看着,尊重她的命运。
“签下这份协议,日后我的委托人将不再对你有赡养义务。”
律师再次提醒。
“大娘,你签吧,以后我赡养你。”
王金宝哄着。
我妈心一狠,顿时手往红印上一按。
拿到我的那份合同,我把钱转到了她卡上。
10
夜里我坐飞机回到了工作的地方。
五年后我工作再次晋升,坐到了董事会。
每日的工作不再需要那么繁杂,我有了更多的时间。
我再次接到了她的诉苦电话。
“金宝的媳妇刁难,巧言,你能给妈一点钱吗?”
她捐肾后无法劳作,身上的钱,早就被王金宝骗光。
现在,她在那个家里无比地煎熬。
“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给陌生人钱?”
我漫不经心地问。
电话里面半天没有回应。
我正准备挂断电话。
她的声音传来,带着愤怒。
“我是你妈,我生你,养你,你凭什么不给我钱!我要告你!”
我淡淡一笑。
“那你尽管去吧。”
将电话挂断,我不再听她叫唤。
11
没过半年,王金宝亲自打了电话。
“赶紧把你妈接走!她尿失禁!恶心死了!”
他的声音充满愤怒。
“你要是再不管她,我就把她扫地出门!”
电话里面有哭声,声音沙哑而苍老。
“你不是说要给她养老吗?这么快就厌烦了?”
我问。
“她又不是我妈,关我屁事!”
“那你还真是个无耻的畜生。”
我将电话挂断。
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明明是她自己的选择。
没有人逼迫的半分,她自愿与我断绝关系。
12
半年后我又听说了一件事情。
我妈气愤王金宝不管她,在他家门堵人,两人扭打。
王金宝不慎摔倒,后脑勺撞到了路边的石头,神经损伤导致全身瘫痪。
他媳妇儿卷他钱跑路。
他母亲照顾一个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人,对他每日咒骂。
我妈不知所踪。
我想她现在有没有后悔了?
后悔信任王金宝,与我断绝了关系?
10
公司年会结束,我回到家,脱掉了毛茸茸的大衣和围脖,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
我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电话。
我想也没想就挂断,可这个电话锲而不舍。
我接通。
里面传来嘶哑的声音。
“巧言,是妈啊,你给我打点钱吧,妈求你了。”
她的喉咙像是开裂。
说话时也在发抖。
我没说话,坐在火炉边看向落地窗外,大雪纷飞,外面的绿植都被大雪覆盖。
“张巧言!你要是不管我,不怕天打五雷劈吗?我是你妈!”
她开始变得愤怒和着急。
我垂下眼皮,将电话挂断。
有事情的时候,她就是我妈。
都到了现在。
她依旧想要用道德来捆绑住我。
不肯为自己的错误道歉。
那我受的这些罪,心里的伤,谁来买单呢?
她受的这些苦,都是她应得的。
6
又一年的冬天,一次工作,我需要回去调研市场,工作不算太难,时间也很宽限,相当于给自己放的一个长假。
陪我一起过来调研的还有一个新人。
回到熟悉的地方,我站在豪华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这个城市,感叹这里变化之大。
之前的小平房被高楼取代,车水马龙。
“姐,我订了餐厅,是这里的特色,听说你以前是这里的人,我特别点的,一起去吃吧。”
新人敲开我的门,一脸笑意又带着一些小心的邀请。
我想了想,确实如此,这里的特色菜我脑袋里早就模糊。
尝尝也未尝不可。
我穿上外套跟她下楼,到了餐厅,服务员让我们等上一会儿。
我有些无聊地看着窗外。
街上来往的行人穿得很厚,今年的冬天异常的寒冷,大家都把自己包裹成了‘粽子’。
在川流的人群中,一个老人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瘦骨嶙峋,衣衫褴褛。
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垃圾桶旁边,她伸手在垃圾桶里翻了好一会儿,翻出了一份别人吃剩的外卖。
拿起那半个汉堡,她狼吞虎咽。
吃完汉堡,她又将垃圾桶里的瓶子和纸壳捡起来装在自己的大口袋里。
“姐,你在看什么呀?”
新人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随即忍不住感慨。
“真是个可怜的人,她没儿女吗?”
我并不说话。
那个老人转过头,她的双手冻得通红发肿,甚至有些化脓。
脸上是风霜留下的痕迹,憔悴不堪,寒风中让她瑟瑟发抖。
那张脸,依稀间有些熟悉。
“或许她有儿子。”
我下意识开口。
“甚至愿意给肾。”
新人看向我,有些错愕。
“没什么。”
我淡定地收回目光。
饭吃完,新人选择将剩下的菜打包。
我坐在远处的车里看着她。
她拿着打包好的饭菜走出去。
老人在屋檐下躲雪。
新人把饭菜递过去。
“老人家,这些是干净的,拿去热热,还能继续吃。”
老人一双眼睛麻木,她拿过饭菜。
眼里流出热泪。
“老人家,没有人赡养你吗?你的儿女呢?”
新人有些无措,拿出纸巾递了过去。
她并不知道这个老人的情况。
只是觉得这大冷的天,一个老人还在外面。
挺可怜的。
新人回来,她坐下。
“姐,那老人家一直说对不起,还真是奇怪,感觉像是在给什么人道歉。”
我歪过头去看着她。
她讪讪地笑了笑。
“你觉得她很可怜吗?”我问。
“挺可怜的。”
“那她为什么会道歉呢?”
新人顿时被我这个问题卡住。
我闭上眼睛。
“或许,现在的一切是她自己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