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隅说了个新的。
夏西也就这么听着。
层檐重重，朱红的墙砌成窄窄的巷道，一眼望不到尾。
落雪时节，盛京城中天寒地冻。
沈清焰路过倚梅园，宫女三三两两在折枝。
大监仔细着与她撑伞，见沈清焰多瞧了两眼，多嘴道。
“丞相府的姑娘要进宫了，听说那位主子最喜梅。”
“可定了日子？”
沈清焰是听旁人提起过，这时有了兴致便问问。
宫里捕风捉影的事多了去了。
平日里听听便也过了
只不过今日是君长临身边。
最得力的大监说的，大抵便是了。
“奴家听司礼监的人说的是下月初七。”
这话她没注意听，已是到了晨栒殿。
殿里，地龙烧着，一室暖意。
婢子推开门，又紧紧关上了。
御案前，君长临正阅着奏章。
“臣拜见陛下。”
沈清焰向他行礼。
君长临执着朱笔提字，淡漠而言。
“成王**罪可容诛，提交的呈状，却独独少了成景那一份。”
沈清焰跪在地上，她知这是他要问罪。
“成王所犯之事，成景一概不知，陛下实在不宜降罪于他。”
他将奏章摔在地上。
“沈大人也会为人求情？”
“成景此人，可帮陛下，亦可解成王余党之困。”
奏章落在沈清焰面前。
她瞥见流放三千里的字眼，还是极力劝谏。
“虽说成王伏诛，可成王余党仍在。”
“当时成景率众人降，陛下此举，亦会寒降臣之心。”
“也真该让在你面前静若寒蝉的朝臣听听。”
“背后可还会说你是如何的不通情面，祸国害臣。”
君长临让她起来，命人送她出宫。
宫门前临上轿时大监细言。
“时寒天冷，沈大人身子不好。”
“陛下吩咐说这半月大人便不要出府了，好好将养着。”
天上不时坠着鹅雪，沈清焰回想起。
适才君长临说的祸国害臣，不禁自嘲一笑。
这些年帮着他肃清朝臣，清晏河山倒成了她的不是。
那些佞臣编排她的话，倒是放在心上记着。
沈清焰在府中待了近十日。
算算时日，成景便要离京。
城楼下，昔日丰逸采采的成小郡爷衣裳凋破。
十指青紫，过往交好的王府公子无人来送，令人唏嘘。
“成景。”
成景向前的步子一顿。
回头看见沈清焰向他跑来。
成景身边的官差拦住她。
“沈大人，皇命难违。”
“陛下那，我自有解释。”沈清焰道。
城楼上，君长临望着那方向。
天地渺渺，好似只有他二人，可当真刺眼。
“阿焰，你不该来的。”
“今日一别，不知可有重逢之期，你我自幼相识，清焰定会相送。”
时辰到了，成景临走前叮嘱她
“阿焰最怕冷了，要多穿些，还有，护好自己。”
沈清焰回府的第二日，君长临听说她病了。
这一病便是大半月，宫里的太医来瞧过几次。
期间汤药不断也不曾好。
这人病了，意识混沌，她像是回到了从前。
那时，旁人不唤她沈大人，叫她沈大小姐。
而那些亲近的人唤她阿焰。
“阿娘，药苦，阿焰不吃。”
沈清焰扯着君长临的袖子，喃喃言。
君长临给她掖好被角，缓身离开。
也只有在她病时，他才敢多留留看着她。
沈清焰近日老是做着少时的梦。
那时沈府还未遭人构陷。
她自幼同着君长临，成景长大，还是爹娘的掌上明珠。
小清焰每到冬季便会生病，家里人护她的紧。
开春回暖之际才会让她出门。
“阿临，阿爹说西蜀来了匹烈马，你陪我去看看可好？”
沈清焰扯着君长临的袖子。
藏典阁中，君长临放下手中的书，“
太傅置的课业可完成了？”
“没有”。
沈清焰挑了一下眉。
“太傅授的课太过无趣，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舞枪，策马，阿临喜欢什么？”
夕霞似火，驯马场上。
君长临望着马背上，一袭红裙的小姑娘。
明媚张扬，他喜欢沈清焰唤他阿临。
喜爱如她那般的肆意生长，他想护着她。
可这份喜欢，散在风中，终究如水中揽月华梦一场。
君长临平日里课业繁多，不像成景总是陪着沈清焰。
他并不是先帝最看重的皇子。
一步一步地丰满羽翼耗了他太多时间。
他总算喘息过来时，却接到了密报。
季侯捏造罪呈，未得先帝首肯。
私自调兵合围，沈府一夜之间覆灭。
那日是上元佳节，盛京城中灯火通明。
花街里铺子琳琅满目，戏班子在台上表演着杂耍。
引得看客驻足。
这日沈清焰好不容易央着阿娘出门。
天气冷，又多披了一件狐裘。
撑着纸伞看宛若白昼的盛京夜市。
君长临策马赶到沈府时，已经晚了。
入目是血，遇上了正离开的季侯。
“殿下来晚了。”
季侯擦拭着剑刃上的血。
君长临执着一旁的剑横在季侯颈间。
“谁给你的胆子。”
“左右不过是几条命罢了。”
“且此事算来，何人可曾无辜。”
“如今这局面，没有你君家的默许。”
“我季昶有天大的能耐也做不来。”
季侯独子曾随沈父出征塞北，再未归来
季侯怀恨于心，才会今日这般。
“在你看来，人命便同浮草般轻贱吗？”
季侯的脖颈上渗出血迹。
君长临将剑扔开。
“季侯，我不会放过你的。”
“今日一过，本侯便未想活着。”
季侯上马前，转言道。
“沈家那个小女娃好似不在。”
终归是心软了，那小姑娘。
也曾唤过他几声季阿伯。
沈清焰不在，她还活着。
今日是上元节，她最喜热闹了，定是出去了。
灯市上，君长临看见成景身边的清焰时
才真的放下心来。
沈清焰手中拿着糖人，眉眼弯弯。
不知与成景在说什么。
他跟在他二人身后，细碎的雪落在发间
灯影交映，他于暗处，她在光中。
第二日，传来季侯身死的消息
自那日之后，君长临许久未见到沈清焰。
再见之时，沈清焰已为沈家平反。
成了朝堂之上唯一的女官。
先帝垂暮之年，沈清焰平步青云。
众官见了都不免礼敬三分。
沈清焰理着典狱司的刑件。
先帝给了她权，查办、革职便只是一句话的事。
贪妄之官可罚，清廉之臣亦可处之。
前尚书为民半生，余了之迹一纸伪证便祸央子孙
倒是像极了从前的沈府。
君长临成了君昭的太子。
先帝也不再掣肘他，不时让他陪着喝喝茶
人到晚年，话也多了。
“朕知道你的心思，这些年。”
“将沈家那小姑娘置在朝堂上，她倒也能撑起来。”
“虽说这背后也有你护着，也不免有她沈家的风骨在里头。”
“长临，沈家灭门之祸，亦有朕的手笔。”
“你这一生，谁都能娶，唯独她不能。”
沈将军驰骋疆场半生，未死于黄沙金戈的塞北。
死于歌舞升平的盛京。
赤心予国又如何，佞臣一句挑拨。
便引帝王疑心，忠臣丧命。
今日风雪终是止住了
到了年底，再有几日便是新岁。
沈清焰裹着袄裙，侍女见她冷。
又添了些炭火在炉子里。
往日案上的花瓶空着，现下插着几株红梅。
沈清焰问她。
“院里的花开了？”
“不曾。”
说来也奇怪，年年开得极盛。
今年倒是连个花骨朵都未曾瞧见。
君长临免了朝臣半月的晨见。
沈清焰窝在府中甚是清闲。
新岁那晚，盛京城里烟火闹了一夜。
君长临派人请沈清焰进宫下棋。
君长临瞧着她执着棋子。
叩在桌沿一下两下敲打。
这时灯烛爆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