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隅慢慢说着,夏西慢慢听着。
皇上与西凉王定下。
次年三月初七,迎亲队伍直至皇城内。
迎明瑰公主上轿。
今年新岁夜宴,我没去。
不想再见到皇上,也不知如何见他。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庆。
为了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国之利益。
我毫不怀疑,便是让他自己以身殉国。
换大庆百年风调雨顺,得以开疆扩土。
他也定然不会迟疑半步。
西凉虎视眈眈数年,边境被偷袭数次。
便境百姓日日提心吊胆,不知哪日就丢了性命。
皇上对我说,他想开疆扩土。
所以兵至西凉边境。
可宋年在那一年有余。
边境情况早已尽数告知我。
不是要开疆扩土。
是不得不遣一位将军,去安抚军心。
西凉蠢蠢欲动,一月要偷袭数十次边境小城。
军心惶惶,百姓亦遭了大罪。
可这样的西凉,是一个强国。
是大庆抗衡不起的强国。
这样的西凉,他的王承诺过。
只要我和亲,便百年不会主动出兵攻打大庆。
并签订文书,二国交好。
如此诱人的代价,他只能同意。
他是个好皇帝。
正因如此,我才不知如何见他。
外头喧闹,我独自躺在榻上。
数着宋年该归来的日子。
想来,此生不会再见了。
若我知那年一别,即是永远。
我定……我能怎么样呢?
我是明瑰公主,身上不该只有儿女情长。
还要有家国大义。
谁都没想到。
宋年回来的那样快。
三月初四时,驿兵快马疾驰。
报宋小将军已平定江下叛乱,即日班师回朝。
我愣愣的坐着,看着北方的天。
只三天,三天而已。
只迟这三天,便是此生不能再见。
皇上也并不着急。
并未因为宋年提前回来,而显得慌乱。
也是,他有什么可慌乱的呢?
他知,宋年与我,都是心中有家国之人。
我们或许可以为彼此去死。
却不能为对方搭上大庆。
若是和亲圣旨未下。
婚期未定,尚有转圜余地。
宋年或许会不顾一切,阻拦我和亲之事。
可如今一切已成定局。
再反悔,便是将脖子递给西凉,让人家来打来杀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
我日日坐在公主府后花园中,那假山的最高处。
看着北方——他来的方向。
皇上倒是来过一次。
只是见我,自顾自的盯着远方看。
也没说什么。
安安静静的站了半晌,又回去了。
我收回目光,看向他的背影。
他也不过二十五岁,便已经生了几根白发了。
阳光下,甚是刺眼。
不过,陛下并没有宋年的凯旋而归。
而将我婚事提前。
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
虽然但是,问心中一直蒙骗着我自己。
陛下……还是爱我的吧。
也会因为怕我难过,舍不得我的缘故吧。
有吗?不知道。
他未曾说过,也许久不曾召见我了。
三月初七,天色很好。
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
我僵硬的被嬷嬷扶进轿子。
没有知觉的往前走。
像个皮偶,像个被人操控的影子。
不像个人。
喜帕盖在头上,我终于回了点神思。
我想,若是嫁给宋年。
这一身嫁衣同这喜帕。
应当是我亲手所制吧?
不一定,我浅浅笑起来。
宋年说过,我手太娇嫩,花枝都能蹭破。
他要为我学着绣嫁衣。
只是刚捡起针,便接了圣旨。
他只好放下针,去立功。
等回来再学,让我等他一等。
路途颠簸,我不吃不喝,竟也不觉得饿。
直到十日后,才终于到了边境。
行至边境处时,守边的将士来送我。
我不顾婢女阻止,抬手揭下喜帕。
看着眼前的戍边将士们,眼里泛起一阵酸热。
士兵中,甚至还有十一二岁的孩子。
我弯下腰看他,我问他。
“你为何参军?”
那孩子骨架瘦小,眼睛却有神。
亮亮的盯着我看。
“我家就在边境往里十五里。”
“西凉军一次小偷袭,我爹娘没了。”
“我没饭吃,军队饭管够吃的,我便来了。”
我看着他,这样的孩子,不知还有多少。
可恨我大庆根基尚浅,不能与西凉国一战。
若有朝一日……。
“若有朝一日,大庆兵强马壮。”
“再为你爹娘报仇,好吗?”
那孩子咧着嘴笑。
“好!公主殿下。”
“你要和亲去吗?”
“是不是和亲就不用打仗了?”
我笑着问他。
“你怕打仗吗?”
“不怕,食君俸禄,为君赴死。”
“可是我不想看着他们死……。”
“他们?”
“二柱,大狗,牙豁子,瘸子他们,都死了。”
我心头一梗,说不出话来。
西凉国每次的小打小闹。
在这些将士们的眼里,皆是如临大敌。
为之死去的将士不知有多少。
看着这片营帐,我想。
宋年曾经住在哪个里面呢?
他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些呢?
罢了,我盖上盖头。
“走吧。”
“往后,便不会有人再死了。”
我听到那孩子。
惊喜的声音还未叫出来,便被谁捂住嘴。
我听到身,后这群铁血男儿们声声哽咽。
我听到,他们震天响一般的齐声道。
“恭送公主殿下!”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可妾亦可安社稷,何故沙场添英魂?
以我一人一身,护一国百姓将士。
保大庆百年无征战之忧,我情愿如此。
女子该如何呢?便该如此吧。
李无忧此生,唯对不起宋年一人。
宋年快马加鞭回到京城时。
恰巧见到一队送亲队伍出门。
他回头望了一眼喜轿,心想。
送亲排场倒大,堪比皇亲国戚嫁娶。
回头娶无忧,也得按着这排场来。
他火速入宫述职,却总觉着皇上心不在焉。
三年过去,边关风沙催人。
宋年黑了许多,也稳重了许多。
他声音沉稳。
“皇上,不知三年前的约定可还作数?”
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看到皇上的身形,似乎晃了一下。
他皱着眉,渐渐有种不祥的预感。
寂静了许久,他听到皇上说。
“宋年,朕对不起你们。”
宋年眉头皱得更紧。
“皇上此言何意?”
皇上无力的扶住桌子。
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他说。
“明瑰公主大义,已经和亲西凉国了。”
“轰!”
似有天雷落下,正劈在宋年眼前。
他好像没有听懂皇上的话。
第一次,顾不上君臣之礼。
疾步走上前,厉声问。
“什么意思!说清楚!”
皇上再不复对着李无忧时的冷漠。
失魂落魄道。
“宋年,无忧,往西凉和亲了。”
下一瞬,宋年一拳砸上他的脸。
二十一岁的小将军,将皇上一拳砸到地上。
满目通红的揪住帝王的领子,戾声道。
“李长安!你竟然!你竟然敢!”
皇上颓废的躺在地上,无所谓的低声笑。
“你若打死我。”
“能让大庆国泰民安百年。”
“能让无忧回来,便打吧。”
宋年的拳头就一拳拳落在他身上。
可终究,拳拳都避开了要害。
皇上起了怒火,便忍不住还手。
两个人在地上打成一团。
没有招式,拳拳到肉。
打累了,宋年站起来。
他想去追迎亲队伍。
忽然想起,自己回京时的路。
他才明白过来。
自己早就与人,见过最后一面。
那顶轿子里,坐着的是无忧。
皇上坐在地上,哑声道。
“她去往的是西凉。”
“不是你刚攻下的江北部落!”
就这一句话,便足以将宋年定在原地。
西凉,他在边境呆过一年多。
他知道,面对西凉。
大庆根本不能与之一战。
多少次西凉奇袭,均是惨败而归
军队里,那些尚未长大的孩子们。
就为了一口饭,便要为国家出生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