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隅慢慢的说,夏西慢慢的听。
无论走到哪儿,似乎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皇兄怕我孤单,十天半月的,总要见我一次。
可我每每进宫,总觉得不似从前自在。
有时皇兄会问起一些奇怪的问题。
比如前日他问我。
“宋年不在许久,你的心思可淡了几分?”
我不明白为何会淡,只一字一句回他。
“并未,从未。”
皇兄眉目淡了些,便让我回来了。
转眼已是年下,他离开,已经半年了。
宫中家宴,总是无趣的很。
看着后宫妃嫔们。
用尽手段,只为让皇兄多看她们一眼。
我总觉得,女子不该如此。
那女子该如何呢?我不知道。
大约思念太苦,宋年的信多了起来。
至第二年初秋,已经整整三十封信。
放在我的梳妆台上。
每日把这些信拿出来反复的读。
就像他在身边碎碎念一样。
花开又花落,云卷复又舒。
日日看公主府的假山假水。
日子当真无趣。
我懒得进宫,应对越来越古怪的皇兄。
便终日躲着称病。
直至昨日,是又一年冬至。
躲不开的君臣夜宴,今日多了一个人。
我听皇兄笑着向各位亲王说。
这是北境江下部落的三王子摩耶。
我抬头瞥了一眼,是个大胡子。
体格强大,果然是部落人。
摩耶起身行礼,行的是部落礼仪。
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话。
“江下使臣并队伍太慢。”
“本王先行一步进京,各位莫怪。”
几位王爷脸色变了变。
部落王子无声无息的进京,却无人发现。
简直是奇耻大辱。
皇兄和善的笑笑。
“王子初来,脚程却快。”
“先在京城逛逛吧,看看我大庆国的风光如何。”
摩耶并未应声,只笑了一下,便无礼的坐下。
我没有错过,他坐下时扫过我的目光。
带着打量和轻蔑,让我不适。
我抬眸看向皇兄,他并未看我。
嘴角挂着莫测的笑意,亦让我不安。
不安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变成了现实。
三日后,江下部落使臣进京。
摩耶在朝堂之上。
正式提出,要求娶大庆国公主的明瑰公主。
和亲以求定两邦之好。
听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在修剪花园里荼靡。
刚插入的绿梅,手一抖,花枝便刺破了手指。
我愣愣的坐下,竭力压制住心底的慌乱。
看向传消息的小太监。
“皇兄遣你过来告知我此事。”
“却没说他是否应下?”
小太监唯唯诺诺却很伶俐。
“皇上并未当朝答允。”
“只说要再考虑,过几日再答复三王子。”
我无力的挥手,让他退下。
在考虑,却让人来知会我。
皇兄,此刻,你在想什么呢?
我又看向梳妆台上的一摞书信。
宋年,你何时回来?
我还是进了宫,直奔勤政殿。
皇兄已经在等我了。
见着我来,他并不意外。
也不抬头看我,依旧不停在奏折上圈划批注。
“参见皇兄。”
我行了跪拜大礼。
直到膝盖发疼,我才听到他说。
“起来吧。”
我压下不安,尽量平稳道。
“皇兄是如何想的?”
他朱批笔一顿,温声道。
“无忧,江下部落日渐强大。”
“与之相战难免动摇国之根本。”
“何况现下兵力在西凉。”
“西凉一战,且不说输赢,大庆总会元气大伤。”
我盯着他道。
“皇兄的意思是,要无忧去和亲吗?”
他放下朱批笔,看我。
“无忧,你是公主。”
“你同朕一样,身上肩负着大庆。”
我定定的望着他,好像彻底不认识这个人了。
“那,宋年怎么办?”
我听到自己这样问。
最初的慌乱过后,我现在只觉得可笑。
宋年同他立下军令状。
三年方可归,归来便赐婚。
向来说君无戏言,今日他却做此行径!
我指尖发抖,说不清是怕,还是气。
“你明知我同宋年早就认定了彼此。”
“你答允他归来便赐婚!”
他皱眉看我。
“食天家俸禄,便要尽人臣之事。”
“你也好,宋年也好。”
“大庆需要,你们便不能退!”
我觉得可笑。
“江下部落区区小卒。”
“便需要我大庆国唯一的公主,去和亲了不成?”
“朝中当真无人可用至此吗!?”
皇兄怒火乍起。
生生将杯子摔倒我脚边,怒声道。
“明瑰!你可还记得你是公主!”
“你一女子可平之事,竟要万千将士因你而死吗!?”
我面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我该如何反驳呢?的确如此。
能用我一人解决的事,何必动用千军万马?
可……良久,我听到自己轻声说。
“皇兄,若非要一国征战,一国和亲。”
“还是请宋小将军进兵江下部落吧。”
我惨然一笑,换过来。
起码,宋年能确保平安无虞。
兵至西凉边境已一年有余,却迟迟不发兵。
想来,皇兄在等的机遇,便是此时了。
只是不知。
他这盘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又是何时,把我也算进了其中。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碰到了一手的泪。
原来难过到极致,心是麻木的。
皇兄顿了片刻,冷声道。“
明瑰言之有理,由宋年转兵攻打江下部落。”
“一公主和亲西凉,一可扩我大庆疆土。”
“二可定与西凉大国安稳。此为上策。”
我呼吸一窒,颤着声音问他。
“你是从何时做此打算的?”
“又是何时,想抛下我的?”
他是我的皇兄啊!自小疼我宠我的皇兄。
幼时我犯错被责罚,他总是挡在我前面。
为我求情,为我担责。
后来父皇母后仙逝,他摸着我的头说。
“无忧,以后哥哥护着你。”
他登基后,封我为长公主,赐名号明瑰。
我及笄时,他便赐我公主府,出宫独居。
如此疼我的皇兄,和现在在我面前。
强硬的逼我自己说出,要去西凉和亲的人。
是一个人吗?
他不动声色的看我。
“明瑰,我是一国之君,我必定要以国为先。”
“西凉王几年前进京便看中了你。”
“每年差人求亲,至今已有五年了。”
我心下惊怒不已。
却原来,早在五年前,我与宋年就不可能了。
原来,这才是他迟迟不愿赐婚的缘由。
我绝望的看着他,他却无甚表情的看向窗外。
不知从几时起,他在我面前。
已经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了。
我所有写给宋年的信,都被皇上派人监视着。
不许提到和亲一事。
一道圣旨传至西凉边境,命宋年不得回京。
领兵北上,直击江下部落。
我与宋年,就这样生生错开。
在我的少年将军心里。
我恐怕,还无忧无虑的,坐在公主府的假山上。
看花赏月,等他回来。
我接触不到外人,每日的饮食梳洗。
皆由皇上派来的人服侍。
一日复一日,我已数不清是哪一天了。
宋年离京的第二年冬日,捷报传来。
宋小将军大破江下部落,生擒三王子摩耶。
据说向来开朗和善的宋小将军,发了好大的火。
非要将摩耶丢到湖中喂鱼。
在下属极力劝阻下,才终于罢手。
亲自动手,给他留了全尸。
皇上派人告诉我此事时。
我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
他总是这样,欺负我的人,定要狠狠的还回去。
这一月的来信,他写。
“区区小卒,竟敢打上我的公主的主意。”
“实为可笑。无忧等我,还有一年。”
还有一年,便到了三年之期。
只是既已经不是攻打西凉。
想必会提前班师回朝。
说不准……我想,说不准。
还能再见一面。
可是少年意气风发。
让君王不得不忌惮他会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