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坤殿中,庄严肃穆,寂静无声。
殿中饰物已被搬空,只剩下屋内空荡。
大殿正中,悬挂一张观音像,和蔼慈悲。
菩萨像前,巫巽离身着朴素,散发跪坐。
殿外,黑夜怅然,举国欢庆。
殿内,烛火摇曳,一片祥和。
忽然,殿门被推开,一群侍卫涌了进来。
随后进来的,是房轲和被搀扶着的蔡尧。
面对此景,巫巽离视若无睹,虔诚祈祷。
过了许久,蔡尧才缓缓开口道。
“都退下吧。”
闻言,众人又涌出殿去,关好门窗,在殿外把守。
屋内,蔡尧甩开房轲搀扶的手,直愣愣的看着人。
房轲一时心乱,也不知如何是好。
环顾四周,并无可做的地方,也只好默声不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巫巽离丝毫没有动静。
待身前香炉中的佛香燃尽,这才睁开眼睛,望着菩萨。
“启奏皇后娘娘,陛下亲临,请皇后娘娘接驾。”
此言一出,打破了酝酿已久的沉静。
巫巽离缓缓起身,转过身去,又跪了下来。
只见她神情肃穆,不喜不悲,没有丝毫喜悦或者愤怒。
“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请皇后娘娘移驾永乐殿。”
说罢,房轲跪地,颔首低眉,不敢直视人。
而巫巽离不语,只是轻轻点头,未说其他。
反观蔡尧,脸已阴沉到极点,恨不得将眼前人千刀万剐。
“启奏皇后娘娘,今日中秋,皇后娘娘此身素雅了些。”
“前些日子,尚服局不给皇后娘娘送去华服了么?”
“皇后娘娘何不从中挑选喜欢的?”
“若都不喜欢,重做一匹就是了。”
说着,房轲抬眸看向眼前人。
试图看清楚,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如此便好,无需更换。”
房轲闻言,看向一旁的蔡尧,依旧阴沉着脸。
再仔细看人,这才发现,衣边竟绣满黄色菊花。
“请皇后娘娘恕罪。”
“尚服局办事不利,竟误绣丧花,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说罢,房轲跪拜叩首,企图将罪责引到尚服局上。
“不是。”
而巫巽离却没打算隐瞒这件事。
“一针一线,是吾亲手绣上。”
此言一出,蔡尧冷哼一声,不知是喜是怒。
“启奏陛下,皇后娘娘此举,不属为过。”
说着,房轲转身跪在蔡尧身旁。
“临近重阳,正是赏菊的好时节。”
“平民百姓家中,正趁此时,登山赏花,观景秋游。”
“在民间,重阳登高步步高,是一种祈福的行为。”
“皇后娘娘此举,是在祈福。”
“祈愿陛下步步登高,成为万世圣君。”
虽然,此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白色素雅,能现金菊之美,只是有些过于朴素。”
“不如陛下趁此,赏赐珍宝,点缀一下?”
说完,房轲抬眸看了看蔡尧,等着人发话。
“不必。”
此言一出,二者皆惊,房轲更是吓的冷汗直流。
“陛下请看。”
说着,巫巽离撩开衣领,露出一个金镶玉的长命锁。
“此物,乃琅儿百日时,陛下所赐。”
“意喻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臣妾真的希望,琅儿能够应言。”
“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这八个字,仿佛钢钉一般,深深的刺进蔡尧的心里。
也将刚才房轲的台阶,毁的稀巴烂。
话到此处,房轲也意识到,巫巽离为何如此。
只是此事乃陛下家事,他一奴才,不好插嘴。
见二人不语,巫巽离又缓缓开口道。
“陛下请看。”
说着,伸出双手,露出手腕上的黄金对镯。
“这是贞儿降生时,陛下所赏。”
“陛下曾言,这是陛下与臣妾的第一个孩子。”
“希望贞儿能够平安吉祥,万事顺遂。”
“是啊,臣妾与陛下的第一个孩子。”
“平安吉祥,万事顺遂。”
闻言,蔡尧阖眸不愿看人,也不愿听人说这些废话。
在他的心中,这些微小的牺牲都是应该的。
即使当时的自己,也曾与人一样,悲痛不已。
可自己是皇帝,是天下的王,不能拘泥于小情小爱。
“陛下再看。”
只见巫巽后撤几步,拿出垫在身下的毯子。
“这是廉儿周岁时,陛下亲自为其披上的百家被。”
“宫中凡为母者,皆从家中孩子的衣服上,剪下一角。”
“集齐一百家后,缝制成被,盖在廉儿身上。”
“说,希望廉儿快乐平安,不患恶疾。”
“是啊,当时臣妾看着还是孩童的廉儿。”
“心与陛下同愿,快乐平安,不患恶疾。”
说着,巫巽离将被子紧紧抱在怀中。
仿佛是在抱着自己的儿子,不愿撒手。
而蔡尧也知晓,可他并不后悔,反而不觉得有错。
在他看来,不论思想还是言行,敢谋逆便要死。
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行。
虽然只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可他不得不信。
他老了!
一生未见寸功,皇位也是“偶然”得来。
若真有皇子文武出众,功高盖主。
难保不会来个玄武门之变。
到那时,自己该身处何地?
因此,蔡尧并不觉得此事悲痛,反而松了一口气。
当然,亲儿子的死,是会有些波澜。
可自己子嗣众多,死一个不算什么。
“陛下,今日中秋,乃阖家团聚之时。”
“可臣妾无家,家中无儿,何来团聚?”
“只好借物寄情,以托哀思。”
说着,巫巽离转身跪对菩萨像。
眼中含泪,昂首看着,心中只有满满的不甘与怨屈。
作为母亲,她没有做好一位母亲应该做的事。
没有让他们衣食无忧,万事平安。
即使自己贵为皇后,也只是件可有可无的衣服而已。
哪怕成为天下女人之至尊,也算不上是一位合格的母亲。
一想到这,两行清泪滑落脸颊。
此刻,大殿之内,没有什么王公贵胄,皇帝皇后。
只有一位杀子弃妻的男人,和命苦无依的母亲。
“启奏陛下,时辰要到了,是不是……。”
此事,房轲的话语,成为了打破沉默的铁锥。
“陛下,待臣妾为臣妾的子女祈福后,便去。”
此言一出,为等房轲开言,蔡尧便大步朝前。
来到菩萨像前,取出佛香,借烛火点燃。
三拜之后,插进香炉,双手合十。
见人如此,巫巽离不禁嗤笑。
“陛下是真心祈祷,还是……逢场作戏?”
此言一出,蔡尧索然大怒,可还是忍了下来。
毕竟今日,所有的亲王郡王、国公将军都在宴上。
事前已说,皇帝皇后都会出席。
可若皇后缺席,难免会叫人遐想。
更何况,在晚宴之前,巫巽离还接见了几位夫人。
如此,今日家宴,皇后必需出席,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
而蔡尧能如此让步,也是因为内心的一丝丝愧疚。
不然,他大可告诉大家,皇后身子不爽,不能赴宴。
索然牵强,可毕竟皇帝天威,谁敢多言?
“皇后莫要玩闹,快与朕一同赴宴。”
此话,是蔡尧今夜说的第二句话。
也是身为皇帝的蔡尧,能说的最柔软的话。
可对此,巫巽离却只是不喜不悲,缓缓起身。
“陛下,臣妾近几日时常做梦。”
“梦中,都是臣妾儿女们惨死的面容。”
“陛下你说……廉儿死的时候……疼么?”
巫巽离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袖子里。
而一旁的房轲,则缓缓站起来,退到一边,时刻准备。
“皇后。”
蔡尧不愿多说,只想赶紧将人带走,好应付这场宴会。
可巫巽离却不这么想,她可不想这么早走。
“陛下,臣妾好怕,好怕臣妾的儿女们埋怨臣妾。”
“埋怨臣妾不是个好母亲,没有保护好他们。”
说着,一步一步朝人逼近。
“陛下你说,臣妾是位好母亲么?”